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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枪声
——卫庄镇张上村王门喋血记事

口述 王宏禄 整理 郭延峰

201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作为一名县政协文史研究员,自己遵循“亲历、亲闻、亲见”原则,积极寻访当事人,意在收集整理散佚在民间的抗战史料。张上村民初一被枪杀的事便成为我关注的特殊事件。说来可也巧,询问母亲此事时她告诉我,“当年咱们张上村王家大年初一被日本兵枪杀的人,就是你姑父(王宏禄)的亲生父亲”。

2014年12月24日,朔风凛冽,气温剧降,在十分急切地盼望了解、知晓事件真相心理的驱使下,我一早就乘车回到村里,来到好久未能探望的姑父家。都已年过八旬的姑父姑姑依然健康,精神矍铄,见我回来看望他们显得十分热情和高兴,赶忙让二女儿文娇给我倒水做饭。当我挑起话头,重温那70年前血雨腥风的历史,追忆那件在王家人心目中永远不会忘却的往事之时,姑父的神情陡然显得是那样的沉重和悲伤,时间的流逝仍未淡没他那清晰的记忆,他捏紧手里拄的拐杖,在地上使劲地戳了戳,咽咽嘴里唾沫,耄耋老人便一五一十地讲起日寇给他家造成的血海深仇……

“啪、啪、啪……一阵阵急促而清脆的鞭炮声传来,由远而近,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又是一年春节到来的时候,我总是在众人欢乐,喜迎春节第一天的气氛中,表现出悲伤凄凉的心情,我仍然憎恶讨厌那鞭炮声响后的“枪声”,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十一岁那年残酷无情的事实:生身父亲王积海,就是在这大年第一天,毙命于日本侵略者的枪弹之下。每年初一早晨,当我和大家一样,燃起香烛,端上各色果品及热腾腾的饺子,虔诚而恭敬地跪拜在‘神主’前祭奠历代祖宗之时,内心更有一层至为凝重的思父、祭父情结”。

“我出生于1929年的农历六月十六,父母亲共生养了我们姊妹七人,弟兄四人中我排行老二。1938年6月,可恶的日本兵分两路攻入绛县,其中驻翼城的日本部队,经大交、睢村,直进占领了陈村地盘,后来又进入占领了绛县城。一时间,和平的太阳被战争的乌云遮挡,绛县的老百姓开始蒙受着无尽的苦难,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当时,咱张上村驻扎着国民党军的部队,村南东华山“娘娘庙”里,就驻有15军的一个连,据险防守着中条山的前沿门户;而在西南方向的临村郭家坡、荆家坡却都落入日寇之手。在郭家坡的南面,高高地耸立着一座山峰,名字叫“尖山”,驻扎着一队日本兵,是鬼子的一个据点;在荆家坡背后的南山上,因有郭姓人家居住,被人们称为“郭家山”,和“尖山”东西相连,经常有日本兵活动。在犬牙交错的环境里,咱张上的老百姓得到国民党部队和八路军游击队的保护,就这样过着提心吊胆、但也算基本安定的生活吧”。

“唉”﹗老人叹口气,继续说道,人常讲“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就在1940年的大年初一,我们家却遭受血光之灾,父亲王积海被活动在“郭家山”的日本兵枪击身亡,欢乐祥和的节日,一时间哀声遍地,无尽的悲痛和仇恨笼罩了我们。

原来,按照中华民族的传统习惯,大年初一吃罢饺子,男人都会携领儿女们给本家长辈和邻居长者拜年,邻居亲友之间也会相互走动,互致问候,预祝大家新年万事如意,五谷丰登,获个好收成。和往年一样,生性憨厚和善的父亲,早早地就带着我们兄弟姊妹挨家挨户去拜了年。临到早晨9点多钟的时候,父亲拜完年回到自己住的那面窑洞后,又随即返到门口,将屋门打开留了点缝隙朝外张望,——这是人们战争年代担惊受怕养成的习惯。这时,灾难降临了,“吧—勾” “吧—勾”,突然传来几声“三八大盖”枪声,打得我们家窑洞上方土块四溅,其中一发子弹打到岩石上反弹回来,直端端地朝屋门口飞去,我爹爹不幸胸口中弹,登时倒在血泊里。鲜血汩汩从他老人家胸前流出,刚穿上不久的新棉袄被浸染得一塌糊涂。惊慌无措的家人和闻讯而至的邻居们虽然千方百计地挽救父亲的生命,但他老人家终因伤势过重,含冤死去。当时,十多岁的我虽然对“死”的概念很模糊,但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我们将永远没有了父亲。天塌了啊﹗正当壮年、四十八岁的父亲,承担着家庭重任的父亲,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我们这些老的小的,将自己无尽的担心和挂记定格在这大年初一。这是日本侵略者对我们无辜的老百姓所犯下的罪行,是我们王家的血海深仇啊﹗因为兵荒马乱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多亏了邻居百舍帮忙凑钱,由一位木匠说合,给父亲在乔村购买了一副“楸木”板,不到七天就将父亲草草埋葬,莹地就在所住窑洞上面的地里。直到1974年4?月母亲刘氏去世后,按当地习俗和父亲“合葬”,在开启父亲墓棺、拾裹父亲遗骨时,我们王家本族和帮忙的邻居多人,都亲眼看到了那枚罪恶的子弹”。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第二年(即1941年)的大年初一,我妈妈和奶奶又被日本兵的子弹打伤。我家院子是个打麦场,挺大的,总有二三亩地大小。当时不知道谁弄来一辆“洋车”(即自行车),大家就聚集在我家的大院里学了起来。

“加油,加油”,人们欢快的叫着,闹着,全然忘记了潜在的危险。这时,可恶的日本鬼子突然从“尖山”据点向欢度春节的老百姓开了枪,这些坏家伙是不愿意让中国人过好自己的春节的。一阵劈里啪啦的枪声,打得场院土星子乱溅。人们一哄而散,纷纷跑回各自家中。因是父亲的“周年忌日”,我的妈妈当时正坐在窑洞的炕沿上,手里做着针线活,嘴里念叨着自己的丈夫被日本人打死的事;奶奶患有气喘病就趴在炕沿边上。听得枪声响起,妈妈停下手里的活计,准备起身躲避,只听得“啾”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门外的废弃铁笼盖上,打下一块后改变方向飞入窑内,妈妈的脚顿时血流如注,子弹又溅起伤了奶奶,给她肩膀熘了一条血壕。这是真真的,谁能想到有这样巧的事?

事情还不算完,我的爷爷也同样死在日本鬼子的枪下。那是1941年农历二月十七夜里,日本人在汉奸的带领下,从“东华山”后的“通天壕”偷袭成功,占据了地势险要的“华山庙”,当时我们家和别人一样,东躲西藏,居无定所,艰难度日,吃尽了苦头。接近月底的一天上午,爷爷王世光想从躲藏地“小庙”山上回家看看。他身上背着一个空煤油桶,紧着慢着往回赶。当他刚走出二、三里地,到了一个人们担柴休息的地方,名字叫“小场”时,隐藏在“黑山崖”树林的日寇向他开了枪。后来才知道,当爷爷只顾埋头赶路的时候,日本人发现了他并吆喝让其停下。他老人家(当时已67岁)没有听到,只顾走自己的,于是惨无人道地开枪射杀了他。这伙坏蛋随后从山上下来,查看出被他们枪杀的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时,为掩盖罪行,一脚将我的爷爷从悬崖边蹬下来,直到三天后才在沟底的溪水边找到他。这真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我的家庭四位老人,两死两伤,都是侵华日军一手造成的。像这样的家庭还有很多:咱村胡老大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在“里册峪”后河的窑洞被日本人活活烧死,人都变成了黑炭;孙怀志他爹是在咱村窑洞里烧死的;……这是日寇糟害我们老百姓的铁证,是我们中国人遭受欺凌和灾难的一个缩影,我们将世代铭记这血海深仇。听说近年来,经常会有日本掌权的和少数右翼分子跳出来,为他们日本人侵略咱中国的恶行翻案,我们中国人坚决不答应﹗我们王家人也不会答应”!

告别老人,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是啊,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在他的有生之年,再次以铁的事实,回顾证实了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大年初一的“枪声”,仿佛又在我们的耳边炸响,它给我们敲起了警钟。它警示着人们,要教育好我们的后代,绝不能忘记那段屈辱的历史,落后就要挨打,要为祖国的强盛而发奋努力,奉献出自己的全部热血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