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店铺快要打烊的时候,店里厚厚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男一女挟裹着一团浓重的寒气从外面走进来。两个人都三十岁左右的样子,男的矮胖,女的瘦高,身上的衣着都有些单薄。不知是因为在外面冻得太久,还是进到热烘烘的暖气屋里不适应,才进屋,男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看你,都要冻感冒了,还硬撑着不来。"女人低声地嗔怪着男人,眼睛就朝男士服装那儿瞟过去:"老板,那件蓝色的羽绒服有特大号的么?"
女人指着墙角挂着的那件衣服脆生生地问。听她的语音,像是来自不远的乡下。
"有啊,正好还有最后一件了。"我欣然迎上去。冬天已过了大半,那款深蓝色的羽绒服,因为号码太大,一直挂在那里卖不出去。
"那好,给他拿来试一下。"
"……"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我已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件衣服从衣架上取下来递给了他:"试下吧,您穿保证合适。"
男人犹豫着接过衣服,却并不着急往身上穿。他先去翻看挂在衣领处的商标。只瞄了一眼,男人就像被烫着了一样:"780块,你们抢钱啊。"他把衣服扔给我,回头就去扯女人的手:"冬天都过去一大半了,等过季打折时咱再来买。"
"我们逛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一件合适你穿的,就买下来吧。"
"不买,说不买就不买。"
"买,我说买就买。"女人有点急了。
他们争执不下,我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要买你自己试吧。"男人笑嘻嘻地说,眼睛始终在店里瞟来瞟去。
"你不用看。我进门就看好了,这店里也就这件衣服还适合你。"
"看看又怎么了,又不收钱。"
……
我自然没有耐心再陪着他们耗下去:"对不起,如果您不打算买的话,我们店要关门了。"
那天晚上,最终还是男人占了上风。看着男人硬生生地拉着女人的手冲进门外茫茫的夜色中时,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跟他们简单的对话交谈中,我得知那是一对农民工,在市郊板厂打工。平时忙得连上街的工夫都没有,那天是趁着晚上休息的空儿匆匆出来的。
第二天,一股强劲的寒流袭击了小城,店里的生意比平时冷清了许多。我坐在暖气开得十足的店里面,透过厚厚的玻璃门,看大街上的行人全副武装缩着头在风沙中艰难地前行,忽然又想起那对衣着单寒的夫妻来。他们是否已经在别处买到了他们想要的衣服?
店门就是在那时再次被人推开的,是头天夜里来的那个女人。她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黑色丝绵外套,头上连帽子围巾也没有戴,整张脸都被风吹红了。她进门,将双手放在嘴边上哈了半天热气,才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手绢儿,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沓百元大钞。
"老板,那件衣服还在不?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觉,就怕您把它卖出去了。这不,中午下班我饭也没吃就跑来了……还得瞒着他,要让他知道还是买不成……"
"在的在的,我这就给您包好。"
我麻利地将那件衣服包好,女人如数交了钱,拎着它心满意足地出门了。
女人几乎是前脚刚走,男人后脚就赶到了。他推开门,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冷的天,竟然跑出了一头的汗。
"这家伙把我跑得,还跑出汗来了。"男人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乐呵呵地跟我打招呼,"老板,把那衣服给我包一下,想来想去还是想买下来,好不容易遇上一件我看着顺眼的……"
听男人也要我包上那件衣服,我一时就有点懵了:"对不起,您妻子……"
"不用理她。她其实比谁都会过日子,攥着两毛钱星星月亮似的……您只管包上就是,咱不差钱……"男人自顾自地说着,并未发现我脸上已起了微妙的变化。我忽然为那个刚刚走出店门的女人觉得悲哀。
"对不起,我已经把那件衣服卖出去了。"
"哦?它不就挂在那里么?看我,一路只想着它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要哪件。"男人摸摸脑袋咧开嘴憨憨地笑。顺着他手指过去的方向,我怔在了那里。那儿,赫然挂着一件淡紫色的女士半大羽绒服。
男人的眼力真好,那个码子,给他的女人,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