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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风中来 你在风里去
◇ 范向东

在那个站台等你,隆隆的火车从远方来,喘了一下气,又冒着青烟走了,匆忙而不歇停的人流里,没看见你如牛仔般懒散背着袋囊匆行的后影。起风了,把人流如浮萍飘挪走,背靠着水泥方柱,耸耸肩,狠狠地掐灭烟屁股,等着下一缕青烟,下一次的脚下颤动。

在恍惚的思绪里,粉色的你,像风里携裹的花瓣,竟然像列小火车,踢踏着细碎的石子儿,在绵长坚硬的铁轨上蜗牛般地游移而来,我纳闷,你的粉腿,你的螳螂般的细脚,也能从容地走天涯吗?可你就那么疲惫地,蹒跚地,像只流浪的天鹅,收束起翅膀,在我依靠的方柱前,探伸你的小脖子,扮个鬼脸,撇撇你的小薄唇,抽抽你秀气而挺起的小鼻子,把你落满灰沙的涂着指甲油的手,伸到我插着手的裤袋前,傻傻地望着我笑。

梅子,夏天的风好烫,在烫烫的风里,我攥着你烫烫的小手,像一列挂着你车厢的小火车,冒着青烟,在延伸到也许是海尽头的铁轨上,鸣叫着,隆隆的前行了。烫的铁轨,烫的枕木,烫的石子,烫的空气,这段旅途会好苦,苦得让你脚起泡,腿发酸,脸晒黑,肩起皮。心好疼。我豌豆上的公主,让你用双脚跟我丈量天涯的路有多长,用心铭记有几道弯,有几个坎……梅子,如果我是一匹闯天涯的狼,那么你呢?是我这狼爱上的孱弱的柔羊吗?让羊跟狼跋涉,梅子,我不忍心看你的眼睛,羊的温驯的眼睛,在热热的风里,热热的泪珠想滴淌了。用力地攥紧你的手,传递一种疼怜而酸涩的感觉,梅子,受苦了,我的豌豆上曾经可爱而娇弱的公主。

星现了,又坠落,当又一个晨曦降临,我俩偎坐在铁道旁一个矮矮的小土坡上,你让我粗硬的胡须痒疼着腮,喃喃地问我:“铁轨的那头是海吗?”我沉思着:“也许吧,你没听到吗?在海水吻着的恬适的沙滩上,有一顶遮阳伞,伞下有个空的,凉的,软的吊床在等你我,也许明天我们就能看到海呢”。梅子欢呼地从我的怀里挣出来,在黄的,寂寞的土坡上雀跃。突然,梅子惊叫:“有忘忧果耶”!

我回头,梅子在一丛绿色的植物前欢喜地手舞足蹈。当我也站在这丛旺盛的,茂密的有刺的植物前,我如梅子一样,睁大了好奇的眼。这纤细的,丛生的,有刺的,生着柳叶一般的枝条上,竟然有一兜噜,一串串,紫红的果缀满枝头。那果娇小玲珑,圆如珍珠,色如太阳烧红的云霞,他们挨挤着,拥蔟着,向你抛个媚眼儿,挡不住诱惑的手,便急不可耐的探向刺丛,梅子尖叫着跳着脚,她的指尖被刺扎出血来。她得意的折了一串肥硕的,艳丽的野果枝朝我使劲晃摇。梅子眼角一挑,用眼光询问:能吃吗?我伸出俩根指头,向她挥挥,得意地点点头:可以呀。梅子的酒窝里便盛满了幸福,她轻轻地拽下一颗,用三根指尖夹着,送到嘴边,探出谗的舌尖舔舔,随后,那翡翠般的小果便在梅子的嘴里,在舌与牙的缝隙里破裂,溢出水来。

那果后来我尝了,酸酸的,在酸里,挤渗出点甜味来,还有点发涩。当梅子再次偎在我的怀里,在云的阴凉里,甜蜜地小憩的时候,我看着她黑的如云似瀑泻在我胸前的秀发,看着她嘴角藏着的甜蜜,我就想,我俩的爱情,也如这忘忧果吗?酸酸的,甜甜的,还有点发涩?那海,那吊床太遥远,梅子不是蒲公英,她渴望在围有篱笆墙伴有狗吠的小木屋里,享受爱情的滋甜,可此刻,我却在这样荒凉而闷热的土坡上,抱着她睡熟。心里酸酸的,有泪滴下来,在梅子的脸上热滚。梅子没半点儿觉察,睡得好香,好熟。我和梅子的爱情,会有明天吗?

当下一个站台出现的时候,我把双腿发木,发肿,连挪步都艰难的梅子送上火车,我告诉她,在一个有海,有沙滩的城市等我。我会和她一起在摇晃的吊床上,听海浪的歌唱,听美人鱼哀婉的童话。车摇动了,梅子紧紧地拽住我的手,想让我和她一起,随着晃动的车厢,相守到有海,有沙滩的城市。我笑着告诉她:男人,应该用脚丈量天涯。我就是这列火车的一节车厢,我会在它的青烟的指引里,会在梅子痴痴的等待里,准时到达我们邀约好的,有海,有沙滩的城市。牵捏紧的手松开了,火车在梅子的泪光里,在梅子使劲的挥手里,驰出站台,当踮起脚尖也看不见梅子的时候,我蹲在地上,抱头呜呜的痛哭。

起风了,载着梅子的火车在风里去了,我站起来,朝着梅子相反的方向如狼独行。狼注定了要孤独,干吗一定让羊陪呢?羊需要的只是一块安全的,碧绿的草地。但这简单的生活,狼是没法给予的。我只能在心里虔诚的祝福梅子:一路平安。

我从风里来,等到了梅子。可我又要在风里去了,身边又少了梅子。太想,好想和梅子一起到有海的城市,去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