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月是故乡明,人是故土亲。长期在外拼搏游弋的故绛儿女,身处异乡、情系家乡,俯仰间,行走中,始终不忘用手中的笔多层次、全方位描摹生活,讴歌人生;字里行间,既有天南地北的异地风光,又有故绛大地的恋土情怀。本刊将继续推出“异地绛县人”文学作品,与读者共享。
师郑娟,山西绛县人,现居垣曲,工商业者,垣曲县作家协会会员。喜欢读书,热爱文学,曾在《作家在线》、《作家新干线》、《我在河之东》、《垣曲人家》及《舜乡》文学杂志发表散文、小说等作品多篇。主要作品有小说《等你的夜》、《春儿》,散文《病中的姥姥》、《思念是一条河流》、《三月飞雪梨花白》、《你,可知我对你的思念》等。
一条窄窄的山间公路,象裤带一般挂在半山腰上,弯弯曲曲伸向远方。头上是望不到顶的山峰,脚下是看不见底的深谷,远远望去,深谷里还有一方蓝莹莹的湖水,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里册峪水库。一辆装满了木头的大卡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这条裤带路上。我和父亲就坐在车顶的木头上,身体随着车子一摇一晃,好象随时都有可能翻下山去,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屁股下的木头,车子每晃一次,我的心就揪紧一次。那年我14岁,刚刚考入卫庄初中,搭乘了一辆拉木头的卡车去学校报到。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下山,据说卫庄离我的家乡桑池村有60多里路,如果让我走,可能要整整走上一天。
载满木头的卡车,在又是悬崖又是水库的山间公路上盘旋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达了卫庄镇。那时候,卫庄镇对我来说就是大地方,到处都是新鲜好奇的。我的家乡是在深深的大山里,山里人穷,我家更穷,送我上学的父亲临走时给我留下十元钱,说是半个月的生活费。
学校的条件很差,宿舍也不够住。我和堂妹妞妞只好借住在校旁一个老乡旧角厦里,没有门帘,窗户透风,后墙上还有一条裂缝,墙体倾斜,好象随时都要倒塌。妞妞和我是同村,又是同学。我们俩刚刚住下时,时常在晚上吓得不敢睡沉,几次梦到在废墟中挣扎。
学校食堂有两个灶,一个是专门卖面食的,一个是卖菜的。父亲留给我的钱是吃不起菜的,我们每天的主要伙食就是面条和馒头。面条也就是汤面,每顿一碗面或者一个馒头。记忆中,每天总是感觉饿。饥饿和寒冷,是卫庄学校留给我一生最难忘的记忆。
第一个学期的那个冬天,我对寒冷第一次有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冬季来临,西北风怒吼,四面透风的房子里,犹如冰窖一般的冰冷蚀骨。晚自习后的作业,我和妞妞就爬在这屋里一张破旧的桌子上,各占一头,昏暗的灯光下,握笔的手冻得没有知觉,写不了几个字,就得使劲的哈气来暖和手掌。夜里睡下后,我们缩成一团,相互用身体依偎着取暖,但仍抵挡不住刺骨的寒冷,到天明,我们的手脚都是冰冷的,从来没有暖热过。
记得那次我们中午泡在盆里的衣服,下学后连盆子都冻成了一坨坚冰。因为第二天还要换衣服,但又没有办法洗,我和妞妞看着冰坨一般的洗衣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在屋子角落里看到一只小竹篓,我们俩就合计着把小竹篓拆开了,点着了火去烧洗衣盆,希望冰块裹着的衣服能赶紧化开。当那一根根竹条烧起来时,火焰把我们两个的脸照得红通通的,感觉好暖和啊,真的希望这冬天里的一把火永远不要熄灭,让我们一直这样温暖下去。最后水盆里的冰不但没有化开,衣服露出的个别地方还让火苗烧焦了,房东大妈将我们好一顿臭骂。原来那小竹篓是她们家用来在春天孵小鸡用的,却被我们两个用来烤火化冰了。
饥饿那时是每天都在困扰我们的事。因为生活费不够,我不能像城里的同学一样,天天去买菜打饭。大多时间是到食堂去领一个馒头,回到教室里,一边温习课本一边啃着馒头。在那个衣食不能与城里孩子同步的年代,成绩成了我们唯一的光环。吃罢馒头,再爬到水管上一顿牛饮,接着重回教室,读书,作业。
漫长的一个学期,寒冷加上饥饿,让我们知道了什么叫“饥寒交加”。也似乎明白了山里孩子为什么屡屡辍学的原因。
就在期末考试的那一天,我的饭票已经全部用完了。因为没有钱买饭票,那天中午我只得眼巴巴的看着同学们进食堂去吃饭,而自己却躲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拿碗接了一碗自来水喝。下午强忍着饥饿,又参加了考试。到第二天的时候,实在饿得不行了,我找到一个曾经借过我钱的同学,要回了她欠我的一元钱。正想着有了这一块钱今天就可以不再挨饿了,却看到妞妞也没有进食堂吃饭,一问才知道,原来她的饭票也已用完,同样是在饿着肚子参加考试。于是,我们俩就一起走到街上,用一块钱买了两个烧饼,一人一个。买之前,我们就给烧饼铺的老板讲好条件,买两个烧饼要给我们各搭一碗开水。等我们拿着两个烧饼,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滚开水往回走时,已经饿了两天的我们,心里是多么的幸福与温暖啊,感觉到浑身都是热乎乎的,等我们端着开水走回到住的破屋时,刚刚还烫手的开水碗已经冰冷,开水喝到嘴巴里,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热气了。饿急了的我们,迫不及待地拿起饼子就往嘴巴里塞去。刚咬了两口,妞妞忽然一声欣喜的惊叫,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两眼发亮,紧紧盯着窗台。原来窗台上不知道是谁扔的两块剩馒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扔下的,只见黑乎乎的落满了灰尘,像黑乎乎的炭块。妞妞几步跑过去,把两块黑乎乎的干馒头捡起来,用嘴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说今晚咱们就吃这个吧,饼子留着明天回家路上吃。妞妞说完,把一块稍大点的干馒头送给了我。我接过来,看到馒头硬的像块石头,上面的灰尘没有办法吹干净,我拿着在桌子上使劲地磕,咣当咣当直响,就像石头砸在地板上的感觉。但是肚子在咕咕地叫,嘴巴里已经流下了涎水,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把干馒头放进开水碗里,等不到泡软,就呼呼噜噜连吃带喝起来。眨眼间,碗里就比猫舔过的还干净。
睡到半夜,我被牙齿咯咯咯的声音敲醒了。好冷啊,我想把头缩进被子里,摸了几下,却没有摸到被子。门外的西北风正吼的吓人,冷飕飕的风一股一股往身上扑。我爬起来开了灯,看见妞妞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头,簌簌发抖,嘴里一个劲地说:“冷,冷……”我说:“你把我的被子都扯走了,还冷!”妞妞苦笑一下说:“今天咋就么冷呢?”我说:“饿的。你没听戏里唱的,肚里无食身上寒?”妞妞说:“你一说我更饿了,我要吃饼子!”说着就腾地一下坐起来,不管不顾地抓起桌子上的饼子就啃。看着妞妞馋的样子,我也忍不住了,跑过去抓起另外一块饼子就往嘴巴里塞。我们两个风卷残云,一眨眼一块饼子就没了。饼子吃完了,可还是感觉饿,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缩在被子里,簌簌发着抖,等待着天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
第二天,学校放寒假了,我和妞妞背着自己的书包和行李沿着来时的山路回家。不知道那60里山路何时才能走到头。
走了不到十几里路,我们就感觉已经走不动了。腿发软,头发晕,脚下象踩上了棉花一般软虚。走一段路就得歇歇。
走到一个叫斜曲村的地方,妞妞想起来这个村里有一个远房亲戚,妞妞提出到那个远房亲戚家里去,亲戚肯定会管顿饭吃的。我们满怀希望地到了亲戚家,可是等了半天,亲戚丝毫没有要给我们做饭的迹象,尽管我们肚子饿得直叫唤,但就是不好意思给人家讨饭吃,最后只好告辞。就在要出门时,那个亲戚塞给妞妞一个蒸馍,我眼巴巴地看着,可是人家亲戚却看也没有看我。
那天,我们不知道60里的山路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回去的。走到离家还有十几里路的时候,天已经黑下了。山里的夜一片死寂,不时传来诡异的叫唤声。我们俩都只觉得头皮发麻,谁也不敢出声。我们忘了饥饿,忘了寒冷,只是一个劲地奔跑。黑暗中我们分不清那里是路,哪里是沟,踩到哪里算哪里,摔倒了我们再爬起,当时就一个心念:我要回家!
终于,远远地传来了几声狗叫,我们到家了。
回到家里,饥困交迫的我有点昏昏沉沉,进门就说:“妈,我饿!”等妈妈给我拿来热好的馒头时,我却已经趴在炕沿上睡着了,手里的书包都没有来及放下,滑到了地上。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也许永远是个故事。不管过往有多少苦难,如今回想起来,都是那么美好和值得回味。岁月如歌亦如酒,越久越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