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午夜,抽完一根烟洗了脚,正要关机上床睡觉,手机却争分夺秒般的响了起来,搭眼细看:藏友活贼。这小子多日不见,这么晚了会有啥事?
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老兄,你过来下吧,我走之前,还想见你一面。”
“怎么,你要去哪?”
“我没脸再活啦!”
我一惊,头上立马浸出一层冷汗,顾不上给家人打招呼,丢下手机找来车钥匙,风急火燎地便往楼下冲。
“活贼”真名霍翟,自小跟着盗墓贼上道,早早就在收藏圈混。人鬼精,性子暴,还爱烧造装化。在县里也算个半褂子“玩家”。我也喜欢古玩多年了,同活贼曾有过多次交道,在圈里算是比较近的藏友。
推开活贼的家门,屋里满眼乱象。电视被砸了,地板上到处是破壳残件。沙发罩不知犯了什么错,奇怪地耷拉在一株盆景树上。寻“活贼”,他正撅着屁股,把脸捂到沙发角上怄气。我走过去,照他屁股上就是一脚,厉声说:“怎么啦,起来。”“活贼”闻声一震,转身抬眼一下子抱住了我的两条腿,像是溺水人猛地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拨开他两只手,要扶他站起。他不站,就势跪下,啥话不说,开始用双手抽打自己的脸,一下,两下,是猛命的抽打,没几下,双脸便充满了血印子。我捉住他双手,把他拉回沙发上,紧挨他坐下问:“究竟咋回事?”他挤吧着眼睛,咬着牙,语无伦次地说:“汝瓷盘,王八蛋,”“怎么,那个盘不是在你这里吗?”“在个屁,就是这怂货,快把老子气死了,”说完,他又抽手照自己脸腮打起来。
说起汝瓷盘我清楚,那是去年春天的事。A市的一个藏友,多年前在生意场上欠下活贼两万元,被活贼追逼的顶不住了,愿意拿出一个汝瓷盘抵债,交货那天,活贼非让我去不行,说是要替他把把眼。老话说:
“家有资产万贯,不如汝瓷一片,”对这种贵重的硬货,我也是书上看得多,亲手把摸得少。
到了A市,债务人打开层层致密的包裹,捧出个巴掌大的小盘,径口约12公分,釉面呈天青色,通体莹润肥朴,光亮似锦,素净典雅,看着这小巧灵珑的东西,我同活贼一时都吃不准。这也难怪,据说眼下国家鉴定汝瓷,也不是大师一人说了算,而是邀数十位专家到场,逐个上手把眼后签字,多数认可才能定性。
见我们俩人犹豫不决,债务人显得很大度,说:“你们拿去请人鉴定吧,东西对了咱们成交,不对再给我拿回来。”没话再说,收好宝贝小盘我们便退了出来。
活贼性子急,脾气焦,坐上出租车后,没想到他马上就要去机场,我问去哪儿?他说北京呀,找大师不去北京去哪,我没法,谁让我蛤蟆栓到鳖腿上了呢。
从机场出来,天已经黑了,街上行人很多,各式各样的街灯把夜幕映的透亮。我们顾不上吃饭,直奔用手机搜索的地方——故宫博物院,我说现在都下班了吧,活贼说先去碰碰运气。果然,来到故宫博物院门前,不等我们开口,就有人主动上来搭讪。说明来意后,那人乍一看贼眉鼠眼,态度却十分热情,他告诉我俩,鉴定汝瓷,国家的头把交椅是叶佩兰大师,现在出国了,问我们谭大师行不行。“谭大师是谁,我们没听说过”,鼠眼人说,“也是看汝瓷的专家,你见了就知道了”。
懵头晕脸地上了鼠眼人的车后,串街,拐巷,半小时后在一家文物店门口停了下来。店面很阔,门灯贼亮,跟着鼠眼穿堂过厅,后面是个四壁典雅、古香古色的四合院,走进正面堂屋,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是一双肥硕的蛤蟆眼,想必此人就是谭大师。他的身后,站着个脖颈都露着纹身的红头发,见我们进来,蛤蟆眼和颜善目,满脸堆笑,倒是他身旁的红头发让我心里发怵,顿生一种被人挟持和绑架的不安。
蛤蟆眼屏气凝神地看过我们的东西后,眯着眼想了会,然后不屑一顾地摇摇头,连说东西不对,先是说天青色里泛见月白,釉色不对,再是温润的肤面有种涩躁感,光滑度不对,重要的是汝窑从来没生产过这号东西,器形也不对。他说现在世界上已确认的汝瓷有73件,分别藏在法国卢浮宫、纽约大都会、伦敦大英,以及北京和台北故宫等博物院。民间几乎没有,汝瓷窑口在河南,你们山西咋会有这东西呢?
话已至此,我拍拍活贼,示意马上走。活贼上前收裹小盘,蛤蟆眼却没松手,转身拿出个高倍放大镜,又仔细看了半天才松手。
见我们要走,红头发闪过身挡着了去路,说要交完鉴定费才能走,我问多少,他伸出两个指头,我说两仟,他摇摇头,我靠,这也太黑了吧,我瞟了眼活贼,他眼睛血红,拳头攥得很紧,我推他一把往出走,没办法,这里不是说理的地方,只得挨宰。跟着鼠眼来到前店,我掏出银行卡刷完两万,才逃命似地跑了出来。
生气,劳累,再加上已是两顿没有吃饭,走在大街上,我俩都有点跌跌撞撞。在一家面食店填满肚子后,我问活贼,“现在去哪?”这小子可能是让那帮人气蒙了,斩钉截铁只一个字“回”!
晚上没有飞机,我们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进站时,在人头攒动的人群里,我隐隐扫见了鼠眼和红头发,不太真切,想对活贼说,又怕他沉不住气,惹出其它的麻烦来。
天将雾明时,我俩返回到A市,不用说,活贼肯定要找债务人出气。
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茶几很大,债务人坐在对面。活贼打开包装后,把汝瓷盘举到手上,有点气急败坏地说:“你把我坑的可不轻,去北京来回一折腾,又让我赔进去两万多,从哪弄的假货?还你!”说完,蹭着玻璃茶几的滑面,他顺势把汝瓷盘推了过去,不巧的是,小盘滑过去后,不偏不斜地撞到了茶几边上的剪刀尖上,拿起一看,一个针尖大的瑕疵,毫不客气地留在汝瓷盘的底沿上。这下麻烦了,一个拼命要退,一个坚决拒收,只吵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无法下台。按照行规,债务人是占着理的,活贼自知理亏,理穷辞绝后,只好收起小盘打道回府。
从债务人家里出来,天已大亮,东方天际早已被朝霞染得彤红,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神一直不安,总感到身后有人尾随,果然,在我第三次转头扫视时,有个人影幽灵般地闪到了一边,我寻思,如果真是北京人跟着的话,证明汝瓷盘还有价值。于是我对活贼说:“不管汝瓷盘是真是假,回去后你一定保管严实,先别轻易出手。”活贼仍是气呼呼地,直愣着眼睛看我,木纳地点点头。
大概一个月后,活贼突然有天给我打电话,说有两个外地人愿意出5万买走汝瓷盘,要我马上赶过去陪客人喝几盅。语气里充满了得意的神气,尽显他以往我熟悉的烧造相。我赶去后,饭桌上却不见那两个人,我问活贼咋回事,他说去银行提现金了,咱就等着收钱吧。几根烟功夫过后仍不见人影,我犯疑了,拿起放在桌上等着成交的汝瓷盘细看,发现盘上的瑕疵分明比原先的浅了一点,于是我对活贼说:“不用等了,他们不会来了,”活贼一怔,傻愣愣地瞪着我,我不想说什么,把高兴了半截的活贼硬拉了出来。
看着活贼眼下痛苦的样子,我心里也一阵难受,老实说,我预感会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我问他:“干啥和电视过不去?”他满脸沮丧,少气无力地说:“电视直播北京拍卖会,没想到拍的是咱们的汝瓷盘,开始我不信,说到上面也有瑕疵时,我含糊了,当我在电视里再次看到那双蛤蟆眼时,我信了。”我问成交价多少?他说“1680万!!你说,这不是要我命吗?”说完,活贼竟像孩子一样又大声哭起来。
我抚摸着他的肩膀:“想开些,命里不该有,到手的东西也会溜走!”
活贼抬起哭脸:“至今我想不通,那玩意他是咋个从咱手里弄走的!”
我说:“这个行当水很深,等你淹过几回后就会弄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