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有一位衣衫不整的妇女骑着一辆三轮车慢慢地在路边移动，那身材那背影像极了一个人，我真想走过去喊一声妈……，可是鼓起勇气试了几次都没有喊出口，我怕叫错了会让对方误解，就默默地跟在后边走了很长一截路，最后不得不忍住溢出眼角的泪水，悄悄地从她身边过去了。我的心通通直跳，脑海里翻腾了母亲的样子，想着母亲的一瞥一笑，悲痛的心情瞬间碎落一地。
我每一次来运城都会去看看自己的老母亲，那怕就是待会说几句话也行，她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不顾年迈体弱，骑着电动三轮车奔跑于运城市的大街小巷，收购废旧物品，捡拾别人扔掉的饮料瓶及其它废纸，靠力气和汗水换取微薄的收入，维持艰难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2018年12月10日，母亲被一场突如其来车祸夺去年仅68岁的生命，留给我无尽的思念和痛苦。
我的老家位于中条山腹地，山高坡陡，生活条件极其简陋，完全是靠天吃饭，父亲因劳累过度英年早逝，一家人的重担一下子压到母亲柔弱肩上，我们娘几个相依为命，母亲带着我们几个涉世未深的半截小子奋力打拼，我和两个弟弟相继成家，二弟因多方面原因迟迟没有找到合适伴侣，眼看都快三十了还是孑然一身，成了母亲挥之不去的“心病”。母亲放弃家里的一切专门到二弟工作的运城市照顾他，这一下子就是二十多年，在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照下，二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按说母亲应该松口气歇歇了，可是经受太多的生活磨难，母亲那能一下子闲下来，仍坚持收废品贴补二弟，让我作为家中长子十分忐忑，多少次我提出接她回去，母亲总是说自己还能干动，等过几年干不动了再回去，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就顺从了母亲。
从绛县到运城大概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每次我来运城都会提前告诉她，母亲都会为我和孩子准备一些上好的饭菜，大多时候是割肉包饺子，也许她认为这最能表达对儿女的心意，临走时会塞给我一些商场处理的床单、瓢盆之类等生活用品，而孩子总是嫌弃不是买来的新东西，总是百般挑剔，我明白母亲的心意，看着和新的没啥区别，我也不好意思违了母亲的面子，说是还能用，就全盘收下。时间长了，家里就平白无辜地多了床单、被罩，还有洗衣服的大铝盆、电源插板、虎钳子、板手等物品。
2018年大年初一，我带着一家老少到运城陪母亲，母亲看到我们一家老少，高兴的嘴都合不拢，端出早已准备好的糖果，看着母亲满头大汗张罗的样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把提前准备好的几张百元钞票塞进母亲的口袋里，说是过年了添件衣服，母亲说我衣服多着呢，孩子上学正花钱呢，你人能来就行了，我自己挣得钱够花了不用你再操心。母亲转过身就掏出给了俩个孩子，我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吃过饺子，我提议大家到南风广场逛逛，都很乐意，一家人说说笑笑出了门。
南风广场位于运城市中心，早已人山人海，大家都穿着崭新的衣服，扶老携幼，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相拥着走来走去。广场四周狗年吉祥物一个挨一个，红灯笼、彩色气球随风飘扬，我和二弟一边一个与母亲并肩走着，说着家乡这些年的变化，说着几个孙子的学习成长，母亲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我想那是母亲最真诚最开心的笑。女儿趁机给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将一瞬间的欢乐定格成永恒，每次看到照片我就想起全家在南风广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总有会有一莫名的失落。
我想起，有一回来运城开会，就提前一天告诉了母亲，电话里传来母亲不断的嘱咐，路上慢点，我给你割肉包饺子。带着母亲的牵挂上路了，母亲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催问，到哪了，还有多长时间啊，饺子都包好了，我一个劲地说快了，快了……。结果那天会议延时，打乱了所有计划，散会时太阳偏西了，没顾上去见母亲，匆匆地走了。晚上母亲又打电话问我到那了，我说时间赶不上就回来了，我听见电话那头母亲不住地叹气，自言自语地说，不来早说，结果饺子都包好干皮了，还害得我一下午没有出去。我听了不知道用什么话语安慰，只能嗯、嗯、嗯地答应，任由母亲不停地唠叨。
在运城的这些年，母亲不断地更换住所，我所熟悉的就有槐树凹、核桃园、粮局直属库、水晶花城等，都曾经是母亲的住所，还有很多地方忘记了名字，最让我痛心的是在核桃园，母亲的所有家当被一场意外大火吞噬，让我心里难过很长时间。核桃园是一处人口密集区，新建的楼房鳞次栉比，也有很多等待拆迁的居民小院，母亲就租下一座没人住的小院，院子里有新盖的平房三间，紧挨东边墙跟有两小间用砖块垒起的小屋，上面用石棉瓦封顶，门口有一小片空地，可以摆放东西，母亲感觉方便，就租下来，每天将收回来的废品堆放在一起，有废纸箱、塑料制品等摆了满院，俨然就是一个废品收购站，有空就开始分类，等凑够一三轮车才送往废品收购站。
一个盛夏的下午，我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哽咽着说不出话，大概意思是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我心里一惊，以为是遭贼洗劫了，感觉天空要塌下来的样子，从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我听出是母亲所住的那个小院失火了。我不知道母亲有没有受伤，就着急忙活地拿了一套铺盖就往运城赶，一路上不停地安慰着母亲，担心母亲想不开有什么闪失。一个小时左右，我赶到母亲所住的地方时，周围漆黑一片，通过别人窗户里射出来的灯光，我推开院门，喊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三步并成两步地跨进院里，母亲呆呆站在被大火燃烧成灰烬的旁边，目光有些痴呆，看到我就放声大哭，我一把抱住母亲，看见母亲满身的烟灰，脸上残留泪水与烟灰痕迹。我不停地安慰着母亲，说人只要没事就好，其他都是次要的。在二弟的帮助下，我对还有零星冒烟的地方，又泼了几盆子水，直到烟雾彻底散尽。母亲说下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地，不知道怎么就着火了，多亏没有伤到其他人，要不我真是不想活了。
我看着母亲因为意外火灾带来的惊吓，赶紧拉着母亲先去吃饭，一会再回来收拾。母亲一直说不饿，我知道母亲辛辛苦苦置办了一些财产被一场大火化为乌有，搁谁也受不了。好说呆说，母亲总算答应出去吃饭，我和二弟一边说着宽心的话，一边哄着母亲吃饭。
在吃饭的过程中，我想起母亲平时做饭用的电饭锅还有电磁炉，经常不关闭电源，因为天气热一直放在院子里做饭，可能是气温高，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可惜的是电视机、冰箱、家具、衣服等被一把火烧的精光，更让人心痛的是床单下还有三千多元现金，身份证、几张存单全部葬身火海，别说母亲心里不好受，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母亲，那可是母亲这些年一身汗一把力气换来的结果，没想到被大火无情地吞噬了。所幸的是那个小院即将拆除，已经被开发商划入拆除范围，主人看到母亲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没有再追究，说是人只要没事就是烧高香了，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那一刻，我想起了小时候父母对我的百般照顾，父母就是我的所有依靠，如今母亲上年纪了，有些事不能周全，我就成了母亲的主心骨。我拿出带来被子给母亲，还塞给她一千块钱，母亲直掉眼泪，说什么也不要钱，我说不要钱就跟我回家，否则就收下，母亲犹豫了一会接过钱塞进口袋里。随后我带她回到绛县补办了身份证，她可以凭身份证到银行补办银行存单，虽然数额不大，但那是母亲几年劳碌换来的辛苦钱。
随着时光的流逝，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也陆陆续续来运城好几次，特别是经过南风广场、槐树凹等熟悉的地方，我就想起母亲骑三轮车的样子，想起母亲佝偻的背影，想起母亲没完没了的叮咛，想起母亲给我们做饭的样子，想起母亲往车塞东西的样子。
运城历史悠久，是人类诞生第一次用火的地方，也是华人祖先最早栖居的地方，因盐湖闻名天下，是一座历史文化厚重的城市，是一座魅力无限的城市，是一座生机盎然的城市，想不到却成了我的伤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