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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家窑游记
◇牛新生

诗和远方只是心灵深处寄托的一种情怀,眼前的“苟且”才是真正的生活。

我去过西藏,品尝过“身体在地狱,灵魂在路上”的滋味,也去了布达拉宫,惊叹于它的宏伟和雄壮。有人把这种体验描述为仰望天堂,或者是在去天堂的路上。布达拉宫的导游就说过:“一座布达拉宫能买下整个上海市!”好大的口气!仔细一想:可不是!他们骨子里的东西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可不就是胜于一切么。只是依我本人而言,缺乏经历,更无心去比较彼此的长短。

不过,不是所有的仰望都遥不可及,郝家窑给我的感觉就大有不同,颇有些事如亲临、恍如昨日的感动。许多东西还是我曾经使用过的,它更像是一段没被装扮过的历史,贯穿了我们过去几代人的生活轨迹,这些何曾又不是我们这些人骨子里的东西呢?!

从横水往绛县方向走,不到中杨往右拐,再走个三二里,便是郝家窑。它的来历比较清晰,是郝姓的先人们,从外地搬迁到这里而得名。像他们的后人介绍的那样,他们当时就像门前石柱上的石猴,背上背着父母,怀里抱着孩子逃难来到这里。他们用他们的智慧和毅力挖下了这些地窨院和窑洞,冬暖夏凉又省事的特点,延续了他们这种独特的建造风格。从一双至今保存完好、用木板和麻作为保暖材料做成的暖鞋来看,那时的棉花似乎还没有普遍种植,或者是奢侈品,拿这个推断这个村的历史应该是在明朝朱元璋建号之前。近来,经过当地各界人士的支持,在郝家窑村重新规划了五个完整的地窨院,并且互相贯通,里面收藏着自明清以来民间各种日常生活用品和劳动工具。

我从记事起,就会用镰刀割草,但总会割到手,至今手指头上还残留了些浅浅的割痕。再大点,父亲赶着牲口,在场里碾麦兜圈子,我手里拿着粪叉,等着父亲的口令。牲口拉下了粪团,父亲就赶紧吆喝牲口停下来,喊我过去把麦秸窝里牲口拉下的粪兜出来,扔在场边的粪堆上。再看看那捆麦的绳子、割麦的镰、摊麦的桑叉、挪麦秸的推车、滤麦杆的叨耙、扬麦子的木锨……一件件的老物件不由自主地把我带回到从前麦熟时节那种龙口夺食,热火朝天的场面里。看到播小麦的耧,又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天还黑漆漆的时候,父亲就把我叫起来,牵着牲口去引耧,不知不觉就到了地头,牲口倒是站住了,我还在迷迷糊糊地往前走,脚下踩空掉到了沟底,差点没摔断腿。

家里用的器物也应有尽有:母亲纺花用的纺车,织布用的织布机,就连我也会用的牡丹牌缝纫机。一家人用几年积蓄买下的那辆永久牌的自行车,托起一二百斤的粉条在乡间小道间穿梭,仅能换回些少许钱或粮食。

从我往上,我父亲、我爷爷和我爷爷的爷爷都是在这种农耕时代走过来的人,也只有这些老物件才能真正承载过去,承载历史,永远实实在在保留在这里。

我们那个时代的人,都是在思想高度统一、心无杂念的状态下受的教育。画本是课本之外的重要知识点,没钱买就互相借,百看不厌。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刘胡兰、雷锋的事迹现在还烂熟于心。回头看,共产主义尚未实现,但我们的思想毅然而然达到了那样的要求和高度。那时候,交通虽然不便,但十里八乡每个村的电影也是每次都看,卖花姑娘、地雷战、金姬和银姬的命运,奇袭白虎团等等片子现在还能耳熟能详。每个家里也有藏书,《毛泽东选集》都有几本。确实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和现在急功近利的应试教育各有千秋,并非一无是处。在那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社会里,劳动最光荣,思想觉悟最现实,“打压”知识分子、城市青年上山下乡确实有“‘家’里不养闲人”的考虑,但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历史都是从生机盎然到腐朽没落,再回到社会资源重新分配的重复中节节攀升。五座地窨院彼此相连的过道两侧窑壁上悬挂着自从有了相机时的清朝一直到解放初期各个时期代表性的老照片。抗日战争时期,发生在对面中条山的中条山战役的国军指挥官何应钦、卫立煌也赫然在列。其中卫立煌还是忻口战役的总指挥官,奇袭阳明堡,平型关战斗便是忻口战役的一部分。包括国民党领袖蒋介石先生,这些民族英雄们不能因为他们的罪行而否认他们曾经在民族存亡之际所做的贡献,这也正说明了我党的开明之处。

地窨院里有十个民俗陈列馆。北路的储柜(方言读Qv)、文革时的盖箱……也有最败俗的穿在“三寸金莲”脚上那些鞋。林林总总,难尽其详。

上到地窨院的窑顶,矗立着一座魁星的塑像,后面是用松柏组合排列而成的迷宫。传说魁星是个大才子,曾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却因相貌丑陋还跛着脚,有失官威而被嫌弃,愤而跳入东海。他也太能闹腾。玉皇深悯其人,赐墨斗、朱笔,占鳌头,命其掌管人间科举文运。孩子们在迷宫里寻觅,而我在魁星像前端详,也不觉得他有多丑,倒是世故套路让他多了几分狰狞。仅此而已。

地窨院的对面是供孩子们玩耍的游乐园,再往南便是水上乐园。据当地人介绍,以后会陆陆续续建成供大家吃喝游玩一站式服务的旅游景点。

哪怕就是故宫的奢华,或者说是布达拉宫的宏伟,哪一个不是用底层人民的血汗甚至是生命堆砌而成的,用这些东西去塑造灵魂的话,倒不如到普通人生活过的地方去体恤一下民俗民情更来得实际。

如今,社会已进入以科技为核心的快车道,体力劳动或将成为最低能、最低效的生活方式,但它在培养国人素质、意志、毅力等方面所起的作用不容小觑。这也是它的魅力和灵魂所在,拥有了它,才谈得上诗和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