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龙和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开着小车去铲地皮。铲地皮是近年来兴起的一种职业,就是到各村里挨家挨户收古货。
刘金龙一边开车一边回想着昨天晚上做的梦:自己因上课迟到被初中班主任罚站在教室门外。早上醒来,他觉得这个梦真是好笑。想到初中班主任,他又不由地想到了班花王亚琴。从初一年级开学见到她那天开始,刘金龙就暗恋上了她,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勇气向她表白。
初三第二学期,刘金龙父亲出车祸死了,家里剩下了母亲、上高中的姐姐和他。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庄稼没有其他收入,姐弟两个上学的费用再加上父亲的丧葬费,家里就欠了不少外债。刘金龙不想继续读高中,就跟着本村的人到外地打工去了。这些年,他学过打饼子,在饭店端过盘子,贴过小广告,学着做过铝合金门窗,干的样数不少,但都干不长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王亚琴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后来嫁给了邻村书记的儿子。她结婚那天,刘金龙听说了,赶到裴庄,远远地站在婚礼人群的外围,真想把王亚琴抢回家。然而,他太穷了,他拿什么来养活她呢。在亚琴结婚的第二年,经媒人说合,刘金龙和邻村的一个姑娘结婚了。
刘金龙的一个远房舅舅是搞古玩的,在六七十年代就倒卖过袁大头银元,改革开放后,明里暗里搞些收古货的事情,尤其是国家开放了古玩市场之后,凭借经验和人脉赚了不少钱,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刘金龙结婚的时候,他妈向他这个舅舅借了点钱,结婚后一直还不了,刘金龙就开始跟着他学习收古货。几年后,他还清了借款,自己手里攒了点钱就单干了。也许命里该他发点财,有一天,他在邻村一位老太太家30元买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回家清洗之后,发现这个铜香炉质地精良、做工精细,“大明宣德年制”款规整如刀刻,经专家鉴定,这是一只真正的明代宣德年制的官窑宣德炉。他舅舅介绍一位收藏家用高价买走了,他得了一大笔钱。用这钱,他盖了新房,买了轿车。这些年,他常想起亚琴,尽管昨晚没有梦见她,但是梦见了与她有关的班主任,他越发想念她了。
他决定到裴庄转一转,看看能不能见到她,顺便铲一圈地皮。车很快到了村口,他将车停在村外,径直走向亚琴家。远远地看到贴满瓷砖的两层小楼,尽管有些破旧,但依然不失当年的豪华。亚琴的公公前些年是村长,自己在村边搞了一个化工厂,是远近闻名的暴发户。这两年环保查得严,化工厂倒闭了,听说还欠了大笔外债。
看着脱了漆的旧铁门,刘金龙有点犹豫,以往他是不会进这样的门户的,从铲地皮的经验来判断,这门是改革开放后破落暴发户的家,没什么古东西。因为他今天不是来铲地皮的,便忐忑地敲了几下门环,听见有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问:“谁呀,进来吧。”他慢慢推开铁门,站在大门口,看见了一位面色苍白、目光呆滞、鬓角因长时间没染而灰黄的女人。那女人迟疑而无力地问:“你找谁?”刘金龙有些发呆,他不确定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模样像亚琴,但又太不像了。他记忆中的班花是天仙似的,特别是结婚那天,比电影明星还漂亮,可今天距离他几米远的这个女人不是王亚琴,又会是谁?他说:“大娘,不,大嫂,你家有古货吗?我是收古货的。”她慢慢地说了句:“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完转身就要回屋,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刘金龙凭借他辨认古货的眼睛和记忆认出来了——她就是王亚琴!他大胆而有些迟疑地叫了一声:“亚琴!”,她的身子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但她没有吭声,也没有回头。刘金龙确信她听见了,就跟着走进屋,急切地说:“亚琴,我是王金龙,你不认识我了,咱们是初中同学!”亚琴转过身来,却已经是满脸泪花,小声说:“你有事吗?”刘金龙看着亚琴的脸激动地说:“我,我,我没什么事,我就是……”话说了半截又咽到肚里了。亚琴伤心地说:“你还能认得我?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亚琴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让他坐下,面无表情地诉说了她这几年经历的事情:亚琴的公公因欠债躲到姑娘家去了,常年不敢回家,要债的人踏破了门槛;婆婆因担惊受怕于前年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有一个儿子,专科毕业后在外找工作;还有一个女儿,正在上大学。
刘金龙听完这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原来那样风光的家庭,十里八乡都出名的婚姻,让多少人羡慕的生活,如今竟成了这般光景。他沉思了片刻,对亚琴说:“你有困难,我来帮你!”话音刚落,就听见卧室里传出来一个男人急促的咳嗽声,亚琴赶紧跑到卧室,刘金龙跟了进去。
他看到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床边挂着输液的吊杆和瓶子,床头摆满了各种药物。亚琴把男人的头抬起来,把枕头垫高了些,说:“这是我丈夫,去年得了脑溢血,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停了几个月,总算保住了命,现在瘫痪在床。”
刘金龙没说什么,从车里取了一万元现金给了亚琴,开车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