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父亲的老奶奶带领四个儿子从河南南阳逃难到绛县郝庄乡大吕村。那时,这个村子人口稀少,土地宽广,大批河南山东逃难的人们落户到这个村子。在落户的人群里,有从山东菏泽过来的,他们从小就学习过梅花拳,到我们村后偶尔显露一下。我父亲性格豪爽,为人耿直,身体强健,常常跟着他们学习拳术。
一九四零年的秋天,秋收还没完,驻扎在闻喜的日本宪兵队派人到我们村抓人当劳工。我父亲当时二十岁出头,被抓到闻喜县城,关到一个大房子里,被抓去的还有很多人,大多都是青壮年。日本人把他们分成许多小队,每队三十个人,由五个日本兵带领,每天天不亮就从闻喜县城出发到县城东大约三里地的地方修炮楼。每天干活在十几个小时,中午在工地吃送饭,每个人的饭是定量的,不让吃饱。
一天中午,一个日本小队长喝了酒,大概是喝高兴了,就对干活的民工大喊大叫,翻译让大伙都停下手中的活,到炮楼边一块空地上站队。日本小队长给翻译比划了一会,翻译对站好的民工说,队长高兴,想测试一下大家的体力,说完就让三十个人分两列按大小个站好,我父亲站到了第一列第三个。日本小队长又给翻译比划了一会,翻译说了测试规则:就是让两队的中国人摔跤,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把对方摔倒就算胜出,然后由胜出的人和下一个人继续摔跤。
第一列的第一个开始和第二列的第一个摔跤,因为第一列第一个个子小,被第二列的第一个摔倒了。第二列的第一个又开始和第一列的第二个摔,把第二个又摔倒了,接着和我父亲开始摔。我父亲个头矮但很灵活,抓住对方胳膊用力往怀里一拉,对方身体向我父亲这边倾斜过来,我父亲再用右腿在下面一绊,对方就倒了。我父亲胜出,开始和第二列的第二个开始摔,一直摔倒第二列的最后一个,我父亲还是胜出者,但这时已经累得开始大口喘气了。我父亲本以为就要结束了,可这时日本小队长对翻译说了几句,翻译走到我父亲跟前说,队长说了,让你继续和你这一列的第四个摔跤。我父亲想休息一下,鬼子不让,要他继续。没办法,他开始和第四个摔,也许我父亲会摔跤,也许真的有一股子蛮劲,没过多久就把这一列的所有民工都摔倒了。其间,也有比他有劲的,也有比他块头大的,但他都胜出了。当然,他也累得不行了,坐在地上,两腿发颤,气喘如牛,上衣的袖口也被扯烂了,满脸通红,汗流浃背。
这时,日本小队长走到我父亲面前,围着我父亲转了一圈,然后用手示意让我父亲站起来。我父亲有点累,坐在原地没动,小队长对翻译说了几句,翻译到我父亲跟前说,唉,小伙子,队长说了,你摔跤还可以,但是比他们差远了,他要你站起来和他摔,他要让中国人看看他们的厉害。我父亲一听小队长要和他摔跤,真想马上起来摔死这帮日本鬼子,可是太累了,觉得没力气了,可能摔不过鬼子。正在犹豫时,其他民工都围拢了过来,都在喊,起来,起来,起来和他摔,都想让我父亲起来用摔跤的方式教训这帮日本鬼子。我父亲看着大伙期待的眼光,想到日本鬼子平日里的暴行,想到多日来看管他们的日本鬼子对他们的欺负,不由怒火中烧,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机会,教训一下这帮狗日的。
我父亲站起来,把袖子挽起来,把裤腿也挽起来,倒掉鞋子里的土,重新穿好鞋子,准备和鬼子开摔。这时鬼子小队长也卸掉了身上的军刀和枪套。其他几个鬼子也走到了跟前,嘴里哇哩哇啦的叫喊着,充满了对我父亲的嘲笑。在他们看来,中国人都是东亚病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何况是他们的队长出阵,想必所向无敌了。
大伙不由自主地围拢成了一个大圈,几个鬼子站在里边,翻译跟在小队长后面,小队长急不可耐地跑上前来,两手死死地抓住我父亲的臂膀。我父亲也不敢怠慢,也死死地抓住小队长的臂膀。就这样,他们你拉我,我推你,你绊我,我别你,来来回回,谁也摔不倒谁。由于我父亲之前摔跤时间过长,现在两腿开始打颤,心跳急剧加快,汗珠子顺着脸往下淌。小队长也有点着急,他用右手抱我父亲的腰,两腿往前使劲顶。我父亲急中生智,顺势往后退,由于小队长用力过猛,我父亲往侧面一闪,小队长狗吃屎地爬到了地上。
翻译急忙跑过去,把小队长拉了起来,拍打着他身上的土,嘴里叽里咕噜的安慰着他。其他几个鬼子也过去哇哩哇啦地说着什么,同时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我父亲。民工们开始没反应过来,没想到我父亲能把鬼子摔倒,反应过来后都高喊好,好,好。小队长脸色很难看,也很丢面子,顾不上衣衫凌乱,对翻译叫喊了几句,意思是说这次不算,还要来一次。
我父亲由于太累,站在一边直喘气。翻译走过来很生气地对我父亲说,你小子太胆大了,敢把皇军队长给摔倒,不想活了。小队长也走到我父亲跟前二话没说就要楼住我父亲,我父亲赶紧往后退。有两个鬼子拉住我父亲的衣服不让我父亲跑。小队长先搂住我父亲的后腰,我父亲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抡了起来,没几下,小队长就将我父亲按倒在地上了。
小队长从我父亲身上起来,兴高采烈地叫喊着,意思是中国人不行,其他几个鬼子也跟着叫喊,翻译献媚地在小队长面前举起大拇指。我父亲爬在地上没动弹,其他民工也不吭声,都对小队长的胜出嗤之以鼻。小队长看着大伙的表情,觉得胜之不武,就马上对翻译叫喊,意思是让我父亲或者有哪个中国人还敢和他摔跤。翻译也来劲了,对民工们喊着有谁敢出来,人群中没有人敢说话,小队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最后走到我父亲跟前,我父亲坐在地上喘着气。他到我父亲跟前叫喊了几句,又朝我父亲身上踢了一脚,意思是问我父亲服不服气。我父亲没说话,以轻蔑的眼光看着小队长。小队长感觉到了侮辱,愤怒地对翻译说,命令我父亲起来,再和他摔一次。翻译说小队长已经胜出了,不用再摔了,小队长不愿意。翻译走到我父亲跟前,叫骂着要我父亲起来,有个鬼子也过来用枪托砸我父亲的腿。我父亲无奈地站了起来,其他民工也叫喊着让我父亲起来和他再摔一次。
出于愤怒,出于仇恨,我父亲马上振作精神,甩掉了快被撕烂的袖子,勒紧了腰带,两眼瞪着鬼子小队长。小队长也做好了准备,脱掉了上衣,勒紧了皮带。此时所有在场的人都大气不敢出,现场鸦雀无声。小队长没等翻译说开始就冲到了我父亲面前,想先下手为强。我父亲也吸取了教训,侧身躲过小队长的右手,弯腰下潜突进用右手抱住小队长的腰,小队长看势不妙屁股使劲往后撅,由于我父亲右胳膊没有袖子,小队长抓了几次都没抓牢我父亲的胳膊。我父亲计划用小背挎的招式,但被小队长搂住了脖子。小队长看到了机会就拼命地往后扳我父亲的脖子,眼看我父亲要被扳倒了,只见父亲突然用右手向后掏向小队长的裆部。小队长以为我父亲要拽掉他的命根子,马上松开了勒我父亲脖子的胳膊,肚子往回收。我父亲就势拽住小队长的左手弯腰扭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小队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翻译惊慌失措地跑到小队长跟前,俯身去抱小队长,有两个鬼子也急忙过去拉小队长,另外两个鬼子冲到我父亲跟前用枪托砸我父亲,其中一个用枪托直接击打到我父亲的头部。我父亲头上的血顺着面部流向脖子,衣服混着汗水和血水都湿透了,由于头部受到重击当场晕厥过去。小队长起来一看我父亲躺倒在地上,满脸是血,以为快死了,没再说什么就带着翻译离开了。民工们赶紧围到我父亲跟前,有几个用我父亲甩掉的衣袖勒住还在冒血的头颅。大伙看到我父亲还有气息,就把他扶起来架到一堆砖垛旁,让他靠在砖垛上休息。鬼子让一个年纪小一点的民工看着我父亲,让其他民工都去干活去了。
第二天,民工们发现我父亲的头部有一寸多长一条口子,头皮向外翻着,象小孩子的嘴,头发上还有血凝的渣。他没有去上工,同村的一个叔叔陪着他到闻喜县城一个郎中那里摁了点药,用布条子勒住伤口,万幸的是伤口没有发炎,很久以后再看我父亲的头时,只见有一条疤痕,疤痕的周围没有头发。
后来,听村里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心里又多了一份对父亲的敬佩,他没有在战场上和日本侵略者战斗,但他在儿女心中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