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秋末,解放运城的枪炮声隆隆作响,硝烟笼罩在整个运城上空。
一个瘦弱干瘪的男婴呱呱坠地,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发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显得有气无力。惊恐不安的母亲,脸色格外苍白憔悴,听着窗外传来的爆炸声与房屋的倒塌声,颤抖的手把婴儿越抱越紧……
襁褓中的婴儿就是我,小名叫东立。母亲身旁还站着一个不满10岁的小男孩,他就是我的二哥,小名陈立。
家中无粮,母亲无奶,胆大倔强的二哥,竟然敢在被炮弹轰炸过的废墟里、瓦砾旁,捡些能吃的东西、生活用品和稀奇玩意。他把这些东西换成米、面、油、盐等,给母亲和待哺的弟弟充饥。母亲常是把小米捣碎,再熬成米糊加些白糖,给婴儿填补。经过母亲的精心喂养,终于把奄奄一息的我拯救过来,艰难地度过了满月。
那时正值国共反目,生父王亦祥因为是国民党绛县党部书记长,在绛县解放前夕秘密外走,不知去向;大哥王安溟长期在外参加民主革命运动,很少与家里联系;家人当中,和母子三人同在运城避难的只有爷爷。
爷爷名叫王兰溪,清末举人,同盟会会员,学识渊博,能诗会画,著名书法家,一生“正襟危坐读书,伏案挥毫弄墨”,行走于闹市而不左顾右盼,基本上属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类型的人。当时,处于战乱的运城,家家户户吃了上顿没下顿,整日担惊受怕,随时准备搬移,可爷爷仍是过去在家时的作风,一饿了就叫孙子:“陈立,给我拿点吃的去!”他哪里知道这些吃的,全靠不满十岁的孙子满城奔波,进东家出西家讨换而来。母亲对公公非常孝敬,常常偏食于他,这可苦了二哥。有时候,当爷爷叫二哥找吃的时候,他索性赌气站在院子里说:“我不去!要吃你就吃那堆书去吧。”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那时,这个家主要靠这个不懂事的孩子来支撑,当然也不能忘记许多好心人的相助。
这样的家境越来越难以维持,看着母亲怀中的婴儿有气无力的样子,好心的邻居暗中为婴儿联系了一家奶妈,每天抱去吃一次奶,而且不要钱。全家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可是大约十天过后,邻居便提出,能否将褓襁中的婴儿送给奶妈家。这下可惹怒了爷爷,他严辞回绝了好心的邻居,母亲更是舍不得将孩子送给他人,内心非常感激公公的决定,从此便断绝了孩子的奶路。
爷爷写了好些条幅、字画,让孙子去卖。在那混乱的运城,谁还有买字画的心情?看着那堆卖不出去的字画,爷爷连声叹息。母亲虽揽了些缝补洗衣等针线活,但是怎么也阻止不住婴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闹声,承揽的活只好作罢。
在运城避难的日子里,一家人饱尝了战乱之苦,受尽了人间磨难。面对嗷嗷待哺的儿子,母亲实在无法在运城待下去了。她说:“我死也要把孩子抱回绛县老家。”
那时已进入十月天气,凉风飕飕,寒气袭人。既没有回家的汽车,也找不到顺路的马车,老的老小的小,抱着婴儿还要背着行李,怎么办?母亲坚定地说:“没有车我们就走着回,说不定在路上还能遇见贵人哩。”于是,一家人踏上了归乡之路。
还真应验了母亲的话,天黑前他们来到一个村庄,敲开了一个古香古色的大门。不知是被爷爷慈眉善目的文人气质所打动,还是怜悯母亲怀里的婴儿,这家主人愉快地接受了一家老小,并安排住下。第二天,爷爷特留下了一幅字画,以报答主人的盛情款待。
开始几天的行走虽累了些,但晚上却没有受冻。后来的几日,裹着小脚的母亲实在走不动了,想借户人家暂且住下缓缓再说。他们走村串户希望能找到一个好人家,谁知都未能如愿。
一日,一家人来到离闻喜不远的一个集镇上。这里商铺林立,香客簇拥,很是繁华。当时,镇上正在建造一座牌楼,主体工程已基本完工,只是匾牌尚未题字。爷爷上前观看片刻,遂施礼与头人交谈。经允许后,爷爷拿出纸笔,站在坊下稍加停顿,挥毫写下“物华天宝”四个大字。他那“浑厚而不拘谨,洒脱而有气度”的大字,赢得了围观人齐声喝采。
镇上的头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一家并待为上宾,还诚恳地挽留我们住宿三日。期间,登门讨字者络绎不绝,爷爷名声大振。
临走时,镇上的文人墨客频频行礼,拱手相送,一家人喜出望外地坐在主人准备的上好的轿车里继续赶路。
车夫甩响了鞭子,轿车飞快地向前奔去,这百余里的路程,若要返个来回,是要摸大黑的。
夜幕降临时,轿车伴着铃声急匆匆地赶到西横水石铺街道。这时,街旁的商铺已经亮起了红灯,轿车沿着街道上的车辙徐徐向东横水赶去。
随着车夫吁——的一声吆喝,轿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挂有“署东粮食园万益粮栈”牌子的门口。
粮食园掌柜乔云彩夫妇,像接待贵宾一样收留了我们,并一再恳求多住些日子,以便调理路途之辛苦,尤其那未过百日的婴儿更是需要好好调养。
思家心切的母亲,没待几天就急切地要回老家,但这个家已不是城内阔绰的南街老宅,而是城内村西沟边的一个窑洞。
历经近三个月的奔波,一家人终于回到家了,母亲紧紧抱着怀中的我禁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