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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 养

我是生下来七个月被抱到乔家的。

那时候,城里王家人都逃难在外,人去房空。爷爷带着我们母子三人,从运城回到绛县后,由于长途跋涉的劳累,身体都非常虚弱。没过几天,母亲就染病在身、卧床不起,怀中的我瘦得不成人样。后来,爷爷也患上疾病,整日呻吟不止,被尧寓村的外甥接去奉养,最后去世在尧寓。

家里就十岁的二哥陈立,守在母亲身旁。他一会儿看看削瘦痛苦的母亲,一会儿抱抱哇哇直哭的我,急得直跺脚。聪明睿智的二哥虽然年幼,但已感觉到眼前的困境,如果不尽快把我送给别人,母亲和我都可能死去。于是,二哥想到了曾经留宿的乔家,并托人捎信给他们。接信后的养父养母当即准备了些米面粮油和婴儿急需用品,坐车从横水镇赶往县城。他们的诚意感动了我的生母,没过几天,我便被抱到横水粮食园。

面对嗷嗷待哺急需营养补给的我,养父母深深地知道,给我找个奶妈是当务之急,便四处托人,到处打听,凡到粮食园的商客无一错过。

一日清晨,有个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农民来到粮食园,跟养父母说,他是孔家庄人,村里有一户拓姓人家,三个孩子,老两口勤垦节俭、温和善良,都是老实人。前些时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没过满月便夭折了,现在正值旺奶期。真是天赐良机呀,还未等来人把话说完,养父母便急不可待地说:“老乡,你帮了我大忙了,真是我的大恩人,马上告诉他家人,我们随后就到!”接着,养父母喊来管家,取了二斤点心,盛了一袋麦子,无限感激地送走了来人。

那天下午,养母一人骑着白马来到孔家庄。经中间人说和,养父母除了提供我的衣物外,每个月要给拓家送四斗麦子。这一条件虽有些偏高,但养母看拓家住舍简陋、家境困窘,便畅快地答应了。从此,孔家庄人常说,老拓家抱了个“粮娃娃”,攀上粮食园的主儿,今后的日子可要好过了。

每到月初,养母总是骑着大马驮着粮食,去孔家庄看望我。她英姿飒爽地通过孔家庄城门,与坐在城下的熟人打着招呼,引来不少赞叹议论之声。

我的乳母个子不高,慈眉善目,慢声细语,和蔼可亲,踩着一双“三寸金莲”,虽行走缓慢但很硬朗。养母说,我的乳母确实好脾气,在给我哺乳期间,她从未听过、也未见到其对我厉声高语过。

在我被抱进拓家不到一年的时间,乳母就已怀孕两个月了,此后奶渐渐地少了,再后来就断了奶。我经常含着没有乳汁的奶头大哭一阵子,后来慢慢地也就适应了。乳母心里清楚,如果没奶的消息传出去,养母就要抱走我这个“粮娃娃”,全家就会失去靠山的。为此,乳母就尽量掩饰肚子的凸起,就连她的孩子们也不知道断奶的事。遮遮掩掩地持续了几个月后,养母终于在一次探望时发现了破绽。

那次养母来到拓家时,我正在院里桑树下拉屎,边拉边捡着落下来的桑葚,拉出的屎全是黑的。乳母的女儿“留女”姐,比我大两三岁,我的行动基本上由她决定,当时也在树下捡桑葚吃,养母说我的脸像花猫似的又黑又瘦。当养母走进屋里时,迎面便看到面案上放着高粮面馍和高粱面花花卷子,许多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无法掩饰大肚子的乳母看到我的养母来了,慌忙说:“你来啦!快坐下。”养母环视了一下屋里,除了土炕外,没有一处能坐的地方。乳母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不知所措。养母对看到的一切大吃一惊,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沉着脸说:“你给孩子准备一下,我要将孩子带回去住一段时间。”

得知养母要带我走,我一下扑到乳母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放手,留女姐也护着我不让离开。养母毫不顾及乳母抹着泪的再三挽留,还有那哭喊着的留女姐,抱着我上了马。坐在养母怀里的我,不时地向后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留女姐!我要留女姐……”乳母说,那喊声让人撕心裂肺,但养母毅然决然地骑着马走了,那年我近两岁。

我在乳母家生活了一年又四个月,便被养母抱回了乔堡自己家,由养父母亲自抚养。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报乳母之恩,每逢年节,我总会前去探望,其间还为乳父着孝送终,为乳母庆祝寿诞;工作后,凡与乳母见面或探亲时,总免不了给些零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