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在农村已算是大龄青年。
1967年,村里和我同岁的伙伴,大都已定婚或成亲,可我连个对象也没有,虽然有几个姑娘有情于我,可是因为家庭成分问题,绝不会与我谈婚论嫁。
春末的一个晚上,本村张学智大叔突然登上门笑嘻嘻地说:“给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我在郭堡为孩子说了个媳妇,她家大人基本同意了,我看这门亲事能成!”
母亲连声说:“我的大恩人呀,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快坐快坐,我给你做饭去”。
不一会,一碗鸡蛋干面就端了上来。
张大叔边吃边说:“你们准备一下,明天我就去她家把这门亲事确定下来,你们娘俩也就安心了。”
吃完饭,张大叔刚走出大门又折回来说:“那闺女是马家的,小名叫‘亲儿’,属虎的,可能十五、六岁吧。光顾吃饭就忘记说了。”
相亲的日子定在正月初三那天早上,母亲很早起床,包好了饺子,还准备了四个小菜,让我换上她新做的棉衣棉裤,去请媒人张大叔吃饭。
今天的张大叔要比以往穿得体面,也精神了许多。他边吃饭边开玩笑地说:“媒人嘛,就是跑个腿吃个嘴,不吃饭跑得慢,吃得好跑得欢!”
母亲把准备好的四色礼(汗衫、袜子、手帕、银镯)拿了出来,张大叔看了看这些见面礼,拍着胸脯说:“今天我敢打保票,马到成功!”
路上,我一直在琢磨着“亲儿”的模样。
张大叔带着我来到一家院内。
招待我们的是在东房她大哥家里,房子比较宽敞,而我与她见面谈话的地点,就是她母女住的一间半小西屋。
她,约一米五几的样子,红扑扑的圆脸上嵌着一双明亮善良的眼睛,短短的一双小辫子齐耳垂下,腼腆羞涩的神态,配着紧身的小棉袄,显得有些稚气,哪里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默默地坐在那里,显得有些紧张。我的心也在激烈跳动,路上想好的一些问话,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今年多大了?”我没话找话地说。
她连头也未抬轻声细气地说:“交十七。”
又没话了,沉默良久。
她突然抬起头来问我:“你家是什么成份?”
看着她那憋红的圆脸,我有些惊讶:“张大叔没跟你说吗?咱们两家都是地主成份。”
“大叔给我说,你家是富农成份。”
她情绪有些激动,好像被骗了的小孩,很委曲地说:“我以后怎么在小伴面前抬头,又找了一个地主家庭!”
看来她挺在乎阶级档次,难道富农就比地主要好一些?
我硬压住内心的激动和痛楚,说出了“出身无法选择,重在自我表现,听毛主席话,做有志青年!”等当时时髦的话。
她似乎并没有领会我的这些官话,突然站起身来,低着头从我身边跑了出去,接着传来了低低地抽泣声。
我的心里就像打翻五味瓶似的难受,当时我也能体谅到她的心情:谁不愿意跳出“黑窝”,嫁到一个“根正苗红”的家庭?!
我和亲儿的第一次谈话也到此结束了。
东屋里传来了张大叔与她家人推搡的声音,是因为见面礼的收退问题,女方执意要退,张大叔软磨硬泡劝其留下,争执了好一会,只听得张大叔喊:“关兴(我的小名),好了,咱们回!”我还未来得及到东房告辞,就被张大叔拉出了大门。
“见面礼我会给你退回去的!”不知谁在后面喊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张大叔忿忿地说:“答应的事又要反悔,还说成份问题!一个留孟村谁家什么成份,小孩子不知道还能说的过去,难道你大人还不清楚?”张大叔来时的喜悦表情已荡然无存。
好长一段时间,见面礼没被退回来。张大叔暗自庆幸,这意味着女方默认了这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