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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儿爷
◆马占彪

“小球娃子,起过!”起过是土话,走一边去的意思。每当听到这呵斥声,我就暗自高兴,快步退到井台的一边,恭恭敬敬地站着,知道快儿爷又要帮我从井里绞水了。

快儿爷名叫靳立圣,是我的邻居,住一条街上,我家靠南,他家靠北,相距不到五十米。我是他看着长大的孙辈,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村上还没有自来水,半个村子都在一个井里挑水吃,只要我挑水碰到快儿爷,他总说“排到我后头去!”等轮到他绞水时,就用他的大木桶绞上来的第一桶水,倒在我担的两个小铁皮桶里,说一声“回吧!”

我是家里兄妹四个中的老大,父亲在城里上班,母亲和我们兄妹在村里生活。家中最早挑水的是爷爷,爷爷晚年生病后,我十二三岁了,就和母亲从井上抬水吃,几丈深的井,两个人手捋井轱辘,母亲一只手放在井轱辘上,另一只手放在井轱辘下,半握井轱辘上的井绳,我也学着样子在另一边捋着嘎嘎转响的井轱辘。洋铁皮桶轻,放到井底桶里灌不上水,还得手抓井绳摇摆几下,然后再绞二三十圈上来。曾经也让快儿爷给家里担过一半年水,两天一担水,一个月给他一元钱还是两元钱,我记不清了。人常说,小伙不吃三年闲(饭)。再后来我就用小桶担水了,每次总希望见到快儿爷,可又不好意思总麻烦他。

快儿爷没文化,人老实,说话直来直去,心眼好。生产队安排他专门给饲养处挑水,供牲畜饮水拌草用。尽管水井离牛院不远,但肩膀上的活很辛苦。我记事起,他就剃个光头,他兄弟俩,大人们也叫他“快儿老大”,他总是噢地答应一声,没有多余的话说。有时别人上工从他身边走过,见他蹲在路边休息,就逗他说:“老大,别人都上工了,你还不去挑水?”快儿爷眼一瞪,回怼一句:“干球你活去吧,队长管你,他不管我!”有无聊者再说:“老大,那谁管你?”快儿爷自信地说:“牛管我!”逗乐的人一听味儿不对了,让队长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灰溜溜一溜烟赶紧就走开了。快儿爷补骂一句:“啥球东西,还开我玩笑哩!”

在那个人情大于天的年代,红白事上自然少不了快儿爷。在事主家显眼的位置,总要贴一张《执事单》。主事人吩咐账房先生写《执事单》时,一定要写上快儿爷担水。先生们在写完主事、账房、司仪、礼宾、迎宾、陪客、厨房、烧火、端盘、倒茶、洗碗等一干人马后,总另起一行写上,担水:靳立圣,最后写一句事主某某见礼。如遇白事,则写不孝子某某等叩谢。当《执事单》贴上高墙,总有账房的人,高声念读,这时事上的人基本到齐了。于是,大家各干其事,快儿爷其实早已在担水了,无论事主家离井台多远,这都是快儿爷的差事。《执事单》也就是个名正言顺,人敬人、人帮事的礼数。快儿爷事上坐席吃饭的时候很少,我也没见过,总见厨房的师傅们,看担水人辛苦,做一大碗荤素搭配的菜,拿两个馒头递给快儿爷吃,快儿爷也满足,蹲在一边默默地吃着。事上嘛,主家忙,人也多,照顾不周,自然不用计较,更何况红白事,家家门前过,快儿爷明白。

快儿爷还是个大孝子。一次我放学回家,路过快儿爷家门口,看见快儿爷的妈,也是我叫的老奶奶(老nue.nue)拿着个扫地的笤帚疙瘩打快儿爷的肩膀。快儿爷嘴里叫着:“妈!妈!打几下就行了,不要把你使着了。”我看得好笑,回家学给母亲听,母亲听后,说:“你快儿爷是个大孝子。”从此,我更敬佩快儿爷了。

生产队的饲养处,一直到实行生产责任制,也没有安上个自来水。快儿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为牲灵们担水。我也一天天长大,担水的小桶换成了大桶。快儿爷见了我担水,总是爱见地夸上一句:“小家伙长大了!”我也不知深浅地回一句:“爷(ya),你咋担水不走快点儿?担子压着不难受啊?”快儿爷唉了一声,说:“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啦!”

现在的我,真到了挑上担子左右摇摆的岁数,我想起了我的快儿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