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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峪光阴竞芳姿
◆刘云霞

在绛县陈村峪,万物都在讲述着光阴的故事,处处都有光阴行走的印痕。

这是远隔凡间尘世的一峪光阴,我只是季风卷帘的不经意间闪进的一名过客。

同名村庄守在峪口。宽阔的河道将村庄分隔于两岸。季节河谷里没有水,庄稼和疏木林从河谷层阶式分布到两岸,像平平仄仄立起的一首诗。村里多数的人家都迁到峪外平川了,只有少户人家贪恋故土老屋零落地留了下来。潮起潮落,若干年后留在光阴河岸上的,也许只有一些类同于陶片、石器般的东西,沿袭光阴深处人类文明最初沿河而居的行迹。

沿着静谧的意境走向,是“S”形一片片以山体为堤坝深谷出平湖的库水。老百姓说,这是某位县领导在任时干的大实事,如今在护卫农情地墒的同时也成了光阴弄妆舞影的明镜。

树在远远的两岸将峪合围。这些被称为植被的东西在经历了无数次霜染雪浸后,繁复稠密地立于中条山的重峦叠嶂之上,以一种肃穆中的奔涌,静默中的挺立,威威乎成百万雄兵护卫着一峪光阴。

峪中的树或形单影只,或两两并行,或三五成纵,无论是否同科同属均不分你我,都是一副甩开肢臂统一前行的样子。有的相随太久,水滴石穿的漫长中一棵枝杈穿入另一棵体内成了永远的连体;有的相伴太近,两树抬手搭肩拱成一个“心”形大门,恭迎天地自然间无数个爱情故事由此穿行;有的显然行走中已耗尽了生机,但即使枯死为标本仍然保持站立的姿态,在飘渺的天际线上传递着幽远的光阴信息。

树鹤立于峪中,只是为了凸现光阴的质感和在空间立体的走向。光阴更多的履迹是与大地同水平的走向——

一沟蛛网封实了信息的齐肩蒿草;

一径水落石出延而为路的溪床;

一条蜿蜒前伸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

一切都直指蛮荒处的幽静。

静只是背景。静的幕布是深谷中高坪旷台的辽阔和以此为主场梯岭间高低错落的舒展。

辽阔也只是底色。一峪荆芥花才是光阴盛大而艳丽的出场。

是什么时候,有哪只鸟儿衔来了第一粒种子。一阵又一阵的风如歌如舞地吹过,一丝又一丝的雨如诗如梦地润过,一袭又一袭的溪如诉如吟地浸过,荆芥花便星火燎原般在山野里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像天上的火烧云飘满了绿地,整个山峪都亮了,峪中万物都圆睁了眼沸腾起来。

粉艳、火亮的云随坡就岭,漫山遍野。连片连襟的,在绿地旷原如扁舟泛绿海,无数个小舟的轻摇慢荡迷乱了行者的搭乘,生怕误了一蹊美丽的抵达。成团成簇的,在深涧幽谷如花灯飘碧溪;无数个花灯的醉游梦移恍惚了女儿家的心事,唯恐错过一腔祈愿的流向。

峰岭上到处是红篷绿辇,篷下是《诗经》中巧兮盼兮的“硕人”吗?所有的流光都向其引颈,所有的赞美都向她盛开。也有一把把粉艳的油纸伞儿在一个个小小的山包间游动,伞下是烟雨中江南女子撑起的一首词吧,长短错落的韵律立即引来了一片鸟鸣虫啾的和声。你不知道这小舟、这花灯、这红辇、这粉艳的伞源出何处,流向何方,你只知,薄雾轻纱中,清风微雨里,这一片片、一团团的粉艳已拢成一个静静的梦境。梦中的你,身体已轻如蝉翼,灵魂早化为彩蝶,整个人都在寻着那片片花香,绕着那团团粉云,一路左旋右转,腾空旋下,随时都会凌风羽化,遗失自我!

蜂鸟比我的吟颂更早沉溺于花蕊,蝴蝶比我的欢舞更早翩跹于花瓣,山雀比我的歌唱更早鸣响于枝头,山溪比我的忘情更加漫溢于四向……

也许,一峪荆芥花原本就是光阴燃烧而奔放的魂灵吧,只待一缕信风便引爆了所有的绚烂。谷穗般的荆芥花每一株都是一个小蜡烛在倾尽心血地奉献自己、燃烧自己,只为空旷无际、杳然无踪的光阴能有一次多姿多彩的呈展;只为茫茫宇宙、漫漫时空能有一次五色缤纷的绽放。一燎到天边的艳惊开了所有的时空之门,所有的人间美景、万千意象都从唐诗宋词中、从盛世文化珍藏里急不择地离乱纷纷向这里飘落,画里画外尽是只有光阴才能阐释的密语。

是哪位农人撒落了缰绳?铃铛声声中,棕、黄、赭、雪、黑白花儿的五头牛从唐韩滉的五牛图中走了出来,或许还有纷乱中多或少出一二头。这些牛或翘首摇尾,或回眸凝神,或健步前行,或悠闲玩耍,都“曲尽其态”地演绎着曾经的画面。散落于左右前后的坨坨牛粪是一代代收藏者留下的钤印。我曾试图随着画笔跃上牛背,终因时空太遥被欺生的老牛甩在了画外。

司马光是溯着一条河流来的。这里泊着涑水的源泉。泉水潺潺一路向前,曾经沃灌了下游的涑水先生,也沃灌了一部巨著的厚重。置身光阴深处,司马温公禁不住感叹声声:“人生百岁隙中光,唯有高名久不亡。千古但令编简在,清风养物一何长”。

一径溪水润泽着光阴,也浅吟低唱着光阴里的故事。溪上流着王维充满禅意的《山居秋暝》,溪旁环着东晋雅士们亭移人散后的“曲水流觞”。“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草堂前的迎客声里,蓬门依旧,花径缤纷,只不见了对饮的诗圣和隔篱的老翁。

……

这里是光阴的世界,万物随时都可有一场跨季节隔时空的任性穿越。

荆芥花的花期很短,只个把月的光景。花期过后,峪内将重归一片寂寂。峪内的光阴又将蓄洪荒之力等待下一次璀璨的燃烧。

风起帘不落。闪身出峪的瞬间,峪内光阴的故事已经插上了网络的翅膀,飞落处,峪内万物精灵将由此开启人文之旅,也会有越来越多的尘事人声扰了其中的幽静。

期待还是惶恐?还真令人踟躇。

该文于2016年11月9日发表在《山西日报》黄河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