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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那一声声吆喝那一碗碗粥
◆郭环中

师范毕业那年,我还不到十九岁,被分配到乡镇最偏远的溪河湾中心小学。

顺着崎岖不平的山石小路走了两个小时,我终于走到了大山深处只有七户人家的小山村。

学校在小河傍边的土坡上,有一座看样子至少六七十年的土房子,校长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教师,还有一个民办教师,虽然只有23个学生,却是五个年级和一个幼儿班,我们都要进行复式教学。

我清楚地记得,教办主任和我谈话时的恳切话语,山里的教育太落后了,多少年都没个公办教师,分配你去是因为你还年轻,需要历练,干上两年下山,不耽误说媳妇。

山村小学条件的清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吃的菜都是学生从家里背,不是土豆就是北瓜,开水馒头就着吃,间或有孩子拿些秋豆角做的焖面就是绝味的佳肴。几天下来,吐酸水、拉肚子,晚上睡在床上,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难受的时候,我就坐在教室前的河楞上,捂着肚子对着下山的路发呆。

一天下午,我给学生布置好作业,忽然想起母亲说,肚子胀炒点盐冲水喝有效果,我就去东边紧挨学校的那个人家找盐。

也许是山里民风淳朴吧,家家户户都没有院墙,甚至连个篱笆也没有。正当我不知道该不该进门的时候,一只大白狗忽然狂吠着向我扑来,还没来得及躲闪,只听得一句呵斥,那白狗立马摇着尾巴乖乖地卧下了。门帘掀起,出来了一位大娘,勒着一个打着补丁的蓝色围裙,花白的齐耳短发整齐地梳理在两耳之后,脸色发黄,满是皱纹,眼眶深陷,眼睛显得格外得大。

在大娘的热情招呼下,我走进了屋里。家中陈设虽然简单但非常干净,三个米罐、面罐擦得黑油铮亮,能照出人影来。山村百姓家都有的满间炕边,有一个用砖头盘的炉子,上面一个大筒子锅,锅盖下边斜插着一个铜勺子,热气直冒。

我介绍了自己,又说明了来由。大娘说,山里水硬,你是水土不服。不要紧,不用盐,停会儿我这玉米糁糁粥熬好你喝一碗,暖暖地睡一觉就好了。坐在炕头,我们拉起了家常。大娘七个孩子,四个姑娘都嫁了,大儿子结婚了,在山下落户,两个小儿子上坡砍柴烧木炭去了。自己每天就是做饭收拾家里,由于腿脚不灵便,几乎四门不出。话语间,有满满的知足,也有些许的遗憾。

坐了一会儿,我要上课,说不喝了。她说不急,熟了我吆喝你,你先忙去吧。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学生正好下课,我听见门外大娘的吆喝声:“喂!小伙子,来我家来。”我赶忙跑过去,还没进门就有一股玉米煮熟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坐在炕头,只见锅里装满了一锅粘稠的翻滚着黄色气泡的糁糁粥。端着大娘递过来的大海碗,我止不住贪婪地放在鼻孔前闻了又闻。好香好香的粥啊,金黄的糁糁汤与饱圆的玉米糁粒相互拥抱,糁汤浑然一体。秋后山豆角那紫白相间的豆角粒被煮得肚皮蹦开,散发出浓郁的豆香气。用嘴抿一口,唇齿留香。说话间,粥面上已经结下了一层厚厚的糁油皮,用筷子夹起入口,那种感觉,真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舍不得咀嚼,舍不得下咽。大娘告诉我,这玉米糁粒大,都是用刚收获的新玉米把皮脱掉,不再粉碎,熬起来比较费时。大锅添满水,等锅开了,倒上糁糁和豆子,猛火熬三个多小时,一直到粥熬成,不加水,不减火,这样熬出来的粥才能算是真正的好粥,才能好喝。

带着万分的感激,我一口一口地把粥喝完去上课了。临走,大娘嘱咐我没事就来,他家人爱喝天天都熬,不在乎我一碗。那时那地,我真的感动得想哭,我想起了山下的家,找到了家的感觉。

以后的日子里,常常听到大娘的吆喝,那声音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自然,我喝了数不清的一碗碗糁糁粥,水土不服的日子早已过去,情谊却成永久。

两年后的暑假,我调到了山下的初中。临走的时候,我特意买了些礼品去跟大娘告别。大娘拉着我的手恋恋不舍地说,教得真不赖,就不能再干一年?山里娃可是需要你们啊,记住再来到家里来。

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大娘家的,只记得自己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钻进宿舍嚎啕大哭了好一阵……

在山下初中紧张繁忙的日子里,令我念念不忘的是山里的大娘。三年后的一天,当我带着稀罕的食品和衣物徒步前往山里看望大娘的时候,大娘的儿子却告诉我,大娘于不久前病逝,去世前还经常念叨您呢。

跪在大娘的墓前,我不禁泪流满面、欲哭无声,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来看望大娘……

一晃三十七年过去了,每每看到散发着浓郁香味的玉米粥,我就会想起大娘,想起那一声声自然亲切的吆喝,泪水就会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