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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的父爱
□ 李淑芳

父亲缓身起步到书柜旁,拉开抽屉,小心翼翼的低头翻看,手一直微颤着,拿出一个本子来递给我。

这是一本用过的旧备课本。约五公分厚,封面泛黄,中间厚四边薄,四角已磨损不全。这是一本家信剪贴本。看得出父亲尽管完好保存,但搁置久远,里面有的已经墨迹斑驳,字体模糊得变形了。

这是1996年我在太原上学时写的家信。当时村子里还没有通电话,信成了我与家里保持联系的唯一通讯方式。在外求学的四年,刚到学校那阵子,因思家心切,我几乎每周一封,内容无外乎汇报一人在外吃喝拉撒不容易,也撒撒娇,诉诉想家的苦闷,顺便向家里额外讨点生活补贴费。记忆中,我是不懂父亲的,至少他不及母亲那么疼爱我们。父亲是位教师,他只管从三尺讲台上掰出生活费,我们全家只管负责花光它。父亲从来不给我回信的,倒是为难了小学毕业的母亲,时常边查字典,拼音夹带汉字给我写上只言片语。有次在信封上歪歪斜斜写上米食学校,竟然也顺利抵达我所在的粮食学校。父亲寡言,不会对子女们嘘寒问暖,细声慢语的叮咛,有时对孩子们的疼爱仅仅揉碎在他的打骂声里。当然我们对父亲也是保持距离的,感情上也是有些淡漠的。小时候,有次我玩耍时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头,当时血流如注,母亲赶紧寻找东西替我包扎,这时我的父亲竟然火冒急燥地骂着我,同时我的屁股上竟然也被他不轻不重的挨了一脚。我狠狠地回头剜了父亲一眼,我甚至都怀疑我是不是他亲生的。

翻开这些书信来,我稚嫩的笔迹和傻里傻气的语气,竟然是父亲20年来珍藏的陈年“宝贝”。那段尘封已久的青涩记忆,已被父亲按年月日的先后顺序精心编排后,清晰记录着我成长的足迹,多年来父亲如获珍宝,替我悉心收藏。

“喜欢写东西,平时就要注意多积累。”“你的这些东西我都替你收藏着,现还给你,可有地方用呢。”父亲炫耀中略带一丝羞涩。

我抬起头。父亲又慢慢回到那把老式椅子上。那是一把用塑料条编制的椅子。两侧的扶手被油渍浸染得变了颜色,坐垫中间断裂了几根条子,下塌部分用小被褥方方正正填充好,但身材瘦弱的父亲褛偻驼背坐上去总有下坠的意识。

已是初春,父亲仍裹着厚重的大棉袄。双手卷缩在宽大的袖子里,瘦弱的身子越发显得矮小了。那是一张沟壑交错的脸,一双浑浊无光的眼,一头寥寥可数的白发。我扭过头向屋外望去,菜地里枯草丛中小嫩芽虽已露出端倪,但偌大的院落还是感到有些空寥。自打母亲去世后,父亲不愿拖累儿女,10多年来独自一人守护着这座老院。我顺势低下头,那本剪贴本已变得模糊了。迷蒙的泪眼中,我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父亲骑着“二八式”的红旗牌自行车,前车梁上驼着我,故意歪歪扭扭着车把,吓得我大叫,他却大声唱着自编的儿歌:“狗盼,打烂,没冠”(盼是父亲给我起的小名)。快乐感染路边的小草都微微摇摆,引得我们父女俩哈哈大笑。

父亲从何时何由开始变得沉默了?是因繁重的课业工作量,繁琐的家务事,还是老实不善交际的秉性给父亲的性格带来灾难性改变?总之,父亲变得少言了,也很少与我们沟通交流了。

“你真得像个老人了。”我小心掖了下父亲的衣角,哀哀地说。

“今年一下子觉得老了许多,腿脚沉得不想动弹,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了。”父亲的神色有些黯然。

“不知哪天就不在了。”父亲无来由地又补充了一句。

去年的父亲还健步如飞,骑自行车一口气就是10里地来看我呢。昨天那个还在果园里帮弟弟修枝捡叶的父亲,在院里栽葡萄树,摘核桃的不服老的父亲,如今第一次让我有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是啊,父亲已是76岁的老人了。时间都去哪儿了!我何时长大,父亲又是从何时开始变老!

我知道父亲是爱我的。毕业那年逃避了父亲为我打理的安稳工作,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我的决定让他大为恼火,父亲高高抡起的巴掌,终究没有落到我的身上,却随着深深的叹息,重重地落在桌子上。青春叛逆的我睹气一个多月不搭理他,更是悔恨自己怎能会有一个如此让人窝气不担事的父亲呢。

我自诩着经历就是财富,年轻就是资本,不知天高地厚在世间独自闯荡,可我还是高估了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每每生活中遭遇不测就让我活到不堪,除了自己要付出更多努力再寻一条路重新来过外,也让家里人跟着受累。多年来,我在不同岗位上从事文秘写作,枯躁无味还耗时费力,父亲多年来也一直有征订人民日报、小小说、散文选刊等杂志习惯,时不时搜集到好文章,好段落供我阅读作调剂。人民日报的每份副刊一直都被父亲作为首选搜集到一起,用细铁丝打眼装订好,一年一本源源不断输送到我的手里,如今那一本本装订集已足足有两尺多的厚重了。在我的坎坷人生中,不多言语的父亲尽其所能伸出相助的援手,给了我宽容和温暖,使年少轻狂叛逆的我已经学会在风雨中成长,再艰难也学会了坚强的扛。

父爱被隐形在岁月的皱褶里,我有时读不懂,但我越来越能深刻的体会到。

趁父亲还健在,赶快回家尽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