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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记忆
◆牛智贤

小时候,风烛残年的祖母尚在世。有她在的年节,对我印象最深。

年是从喝腊八粥开始的。腊月初八一早,裹着小脚、步履蹒跚的祖母,从家里各处的布袋、罐子、红薯窖取来花生米、玉米糁、绿豆、红小豆、红薯、胡萝卜等,淘洗干净,混合一起,熬制成一大锅稠稠的、香香的、热气腾腾的粥,全家人喝得别提多滋润。

二十三,是小年。父亲买回糖瓜,先要献灶王爷,说它这一年也辛苦了,马上又要回宫向天帝汇报人间的事情,希望灶君“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祭过灶王爷,年也越近了。

二十四,大扫除。这一天,是父亲大显身手、最为忙碌的日子。吃过早饭,父亲把屋子里能搬动的东西,一一转移到院子开阔的地方,用毛巾系在脖子上,掩住口鼻,拿笤帚从斑驳乌黑的天花板扫起,将屋里日积月累一年的尘土、蜘蛛网全打扫得干干净净。祖母洗洗涮涮,也忙得不可开交。父亲满脸烟灰、一身尘土的样子,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底。

二十五,做豆腐。我家院子的西墙根,曾砌有一座石磨,这是父亲的杰作。那些年,父亲就是靠它磨豆腐养家糊口。多少个宁静的下午,父亲在石磨前,泡发豆子,无休止地忙碌着。他一边用手臂和胸脯推着磨杆,沿着磨道转动,一边拿长柄勺子舀起桶里浸泡的豆子,随时往磨眼里添加。晶莹闪亮的豆子,经过转动的石磨,变成冒着白沫的豆汁,缓缓地流淌下来,像一条条小溪,涌流到槽里,再汇入碾盘下方的一只桶里。石磨北边两三米开外是一个硕大的锅台,大铁锅的上方有一根固定的横木,用来悬挂豆汁包。父亲将磨好的豆汁,一瓢瓢舀至十字架上的纱包内,两手各抓住纱包的一角,上下左右来回摇晃,乳白色的汁液顷刻间唰唰注入下面锅内。汁液越流越少,父亲再用手拢紧纱包,使劲挤净豆渣里残留的汁液。接下来,便是烧火熬制。两米多高的大烟囱,呼呼地冒着浓烟。大铁锅里氤氲着一片白白的蒸汽,院子里弥漫着柴火的烟味、豆浆的香气。进入腊月,父亲比平素更忙更累,尤其到了小年之后,左邻右舍常有托父亲给磨豆腐的,自然就增添了更多的劳累。

贴年画,是快乐的。大概在我上小学三年级后,家里的这份活基本上由我承包。每逢春节前、大扫除之后的贴画,是我大秀手艺的好机会。我把父亲买来的各样年画,拿图钉均匀布置到土炕的墙壁和厅堂的四周,花花绿绿,满眼生辉。年画有单张的,更多的,是根据电影、戏曲绘制的。起先是《红灯记》《奇袭白虎团》《沙家浜》,后来有《闪闪的红星》《杨门女将》《咱们的牛百岁》《喜盈门》等。我也曾在叔婶和邻居家见过《草原小姐妹》《龙江颂》《刘胡兰》《蝴蝶杯》等琳琅满目的年画。有一次,贴完父亲买来的年画,小饭桌旁的墙壁上还空荡荡的,我心有不甘。祖母说,就那样吧,少贴张没啥。我却觉得不舒服,硬是赶天黑前跑到一里外的供销社,买回一张主题为“铁杵磨针”的单张年画。祖母说,颜色不新鲜,准是人挑剩下的,认为有些吃亏,但我对“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还是很认同的。不过,这是我长大后才悟出的。

快过年了,代销店里的画本比平时丰富了许多。那年临近春节,我连缠带磨,从祖母和父亲那里凑足两毛八,买回一本《马兰花》,津津有味地看了好长时间。

在生产队担任会计的叔父,每到过年前几天,总要带上我去村里他的一位教书的朋友家里,请这位马叔叔写对联。马叔家堂屋的中央,摆一张饭桌,几个小凳子。马叔端坐桌前,挥毫泼墨。写完一联,由我小心翼翼提起,放到旁边青砖地上晾干。有几回,叔婶把马叔请到家里来,让我和堂妹们好好看着大叔如何写字,叮嘱我们长大了也要像他那样,会写毛笔字,甭老是麻烦别人。

大年三十,吃过早饭,父亲把院子内外墙壁上残存的旧对联扯下,又挥动大扫帚,把巷道、院子扫得一尘不染。这时,祖母在置办祭品,张罗包饺子。打浆糊、贴春联由我这个上了几年学、肚里多少有点墨水的人完成,街道大门和房屋门上的对联,需借助梯子或椅子才能贴好,其他地方像房屋的侧面、小平车上、庭院中央的桐树上,都贴上了应景的对子。

除夕,祭天地祭祖宗是极其重要的事情。先给院子里摆放的天地神牌位前敬上饺子,再给堂屋里财神爷和供放祖先牌位、遗像的桌子上分别献上,点燃香烛,鸣放鞭炮,叩头祭拜。

除夕夜,无疑是年节里最温馨、最隆重的时刻。在此美好夜晚,举家团坐,包饺子,唠家常,亲情暖暖。后来有了春晚,边看春晚边包饺子,更是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