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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 村
◆王 鼎

那天一上班,厅长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咱只是财政厅一个小科长,被厅长召见,可是不多的事。

厅长扶了一下金边眼镜说:“党委会研究决定,派你去晋北张家崖扶贫,任驻村第一书记。”

我一时愣住了,没想到厅长会派我去干这差事。

“那地方闭塞、艰苦,但是人重感情,当年,我爷爷是八路军战士,在那里养过伤,归队的时候,全村人都哭了,舍不得啊!”见我愕然,厅长说,“多少年了,爷爷一提到那里都是老泪纵横。这次,省委召开扶贫帮扶会议,我一眼就挑中了这个地方!”

“厅长,我去扶贫没问题。”我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足勇气说,“是不是可以让我带些扶贫款?”

“这个不着急。”厅长郑重地说,“你先下去摸清情况,选好切实可行的项目,提交厅党委会研究。”

张家崖,远离省城500多里,八面环山。越野车在山路上绕了四个多小时,把我晕得吐了三次,吐出了苦胆水。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枯藤老树昏鸦,石屋流水人家,沙棘遍布山崖。最后,终于到达了总共50多户人家的张家崖村。

这里五年前才通了电。对山里的贫穷落后,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看到眼前一派自然的几乎找不到现代文明元素的景象,我心里还是感到吃惊。

在简陋的石屋中安顿好办公室兼宿舍,我忍着晕车的不适,吃了碗土豆炒莜面。谢绝村干部的陪同,我一个人在村里蜿蜒曲折的石板路转悠起来。

村东头,蹲在石阶上的看样子是一对老年夫妇,吸引了我。是他们的哭泣声,和互相安慰的举动,使得我加快靠近。

“大爷,大娘,你们在哭啥?”

他们抬起哭花了的脸看着我,我赶紧说自己是新来的驻村第一书记。

大娘说:“妞妞跟人走了,俺们得了一万七千块钱!”

大爷说:“没办法,小子要说媳妇,没钱不行。”

大娘说:“你没见,妞妞……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那双毛眼眼,噗啦噗啦流泪珠。”

“妞妞……就这么走了……呜呜……呜呜……”

我之前知道,当地山民封建落后,有用女儿为儿子换亲的习惯,没想到,这就让我遇上了。

见老人哭得恓惶,我眼圈湿润,劝到:“自己的亲闺女,哪能忘了你们,她会回来看你们的,再说了,女大迟早是要出嫁的。”

“你说甚?”老两口抬头看我,“妞妞是俺们养大的牛!”

啊?!是牛啊!瞬时,我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此后很长时间,老两口哭泣的景象,在我眼前不时地呈现。

使命、职责、良知,让我安心留下来。拜访过每家每户,踏遍了山山水水,进行深入细致的摸底调查。张家崖不脱贫,我真睡不好觉。

半年后,回厅里汇报驻村扶贫工作,再次来到厅长办公室。

“你黑了,瘦了。”一见面,厅长从眼镜上方看着我,瞪大了眼,“像个地地道道的山民。”

嘿嘿嘿笑过之后,我向厅长交上了两份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一是大面积种植优质沙棘林,建设沙棘饮料厂。二是建设矿泉水厂,利用山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山泉水。我已经找水质监测部门取样化验了,里面富含硒、锶、锂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矿物质,菌落几乎为零,是天然的高等级饮用水。这两个项目,任意一个建成投产,都能让村民彻底脱贫。

“项目投资,建厂房、购设备等需要300万。您看,这是工程概算。您若同意,我打资金申请报告?”

厅长说:“哦,不急,不急。”

“厅长,怎能不急?!”

我急了,一口气把老两口哭牛的故事讲了出来,当然讲到最后我是哭诉的。

厅长不住地从桌上纸抽拿纸递给我擦眼泪,我突然发现,他也在擦眼睛。

“厅长,您也哭了?!”

“张家崖村不脱贫,我那还有脸在这位置上坐着!”厅长把眼镜摔在桌上,猛然看着我,“赶紧去打报告,争取今天上会!”

出乎我的意料,我的方案未获通过。原因是张家崖这样的穷困山村,还有很多。财政厅不可能都拿出这么多钱去扶贫。几天后,厅长带着专家亲自来到张家崖。后来,省里投了很小资金,依山傍水,建起了一些旅店,山坡做舞台,石板屋做背景,演出抗日情景剧。剧情就是乡亲们救治八路军伤员的军民鱼水情故事,特别感人。

对了,演员是全体村民。村民们白天卖山货给游客,晚上参加演出,几乎每晚上都有演出。演一场,每位村民能挣10元钱,仅此一项,基本解决了村民日常柴米油盐问题。虽然还未达到真正脱贫的目标,但大家明白了一个事实:幸福是奋斗出来的!

脱贫致富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要久久为功,所以我要继续驻村。

忘了告诉大家了,我还客串情景剧重要角色,我演的是厅长他爷爷。不是我要占厅长便宜,因为乡亲们包括导演都说我像。我化了妆,厅长扶着眼镜,无奈地说,还真有些像。

该文发表于《微型小说选刊》2020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