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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我家那头驴
◆张尚义

分田到户时,我家有幸分到了一头驴,别看它貌不惊人,在那个年代,它却是我家的主要生产力。

每当收麦子的时候,父亲总是驾上车,尽管去时是空车,但那山路足有五里,且一路上坡,回来的路上还得上一个三十多米长,四五十度的坡,而平时拉粪、碾场的活儿就更离不了它了。

我家那头驴最拿手的活儿就是拉磨,它的个头儿比较小,在豆腐坊里能施展开。于是,快过年的时候,它就格外的忙。有些人家不好意思白用驴,就把磨豆腐剩下的豆腐渣送给我家,算是对驴的犒赏。那时候,学校放寒假了,许多小孩子爱到那儿凑热闹。可气的是,我家那头驴在那儿忙着转,有的孩子不懂事,拿个小树条,在驴屁股上打,嘴里喊着驾驾驾,我气不打一处来,猛地跑过去推一把,嘴里喊着“别打我家的驴”。那个孩子自知理亏,不敢和我硬上,就把眼睛看向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就岔开话题说:“你们都到一边玩儿去吧。”我的举动,不但没惹人,反而引来许多小孩子的敬畏,一些小孩子就掏出小鞭给我几个。为此,我更加喜欢我家那头驴了。

那时候,各家的土地有限,各家产出的秸秆只够养一头牲畜,家家户户都是搭伙儿耕地种田的。我家那头驴干活儿倒是不惜力,可和别的骡马搭伙儿时总表现得不尽如人意,只好找养牛的人家搭伙儿。可是,又有了新的问题,那就是驴的性子急,跑得快,而牛往往是慢腾腾的。轮到我家耕地时,父亲总是在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把鞭子往那牛身上招呼。

有一次,父亲到地里割草,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我家那头驴在和别人家的牛在地里干活儿。他就背着草篓子在地头儿看,那人也刚好快到地头儿了,只见拉犁的抛杆是四六挂着的,说明白点儿,就是我家那头驴要出多半的力气。那人自知理亏,嘿嘿一笑,掏出烟扔给父亲一根,说:“这驴总是跑得快,牛赶不上。”父亲也没说啥,就点上烟唉了一声走了。等驴回来后,父亲摸着驴的头说:“驴啊驴,你怎么总改不了你的急性子啊。”

礼拜天的下午,爷爷让我去横岭关接父亲。父亲是三天前去朋友家拾柴了,走的时候就说好今天回来,让家里人牵着驴去接他。爷爷说:“你骑上它去吧。”爷爷帮我给驴带上牙花(控制驾驭驴的铁链子),扶我上了驴,看我走了几十米,才放心地回去。

我骑着驴,抓紧缰绳,挺起胸膛,显得特别神气。我一会儿想自己金榜题名了,一会儿想自己衣锦还乡了,一会儿想自己是关公千里走单骑了……那真是云天雾地,好不得意。突然,驴发出一声长鸣,快步朝前跑去。我从春秋大梦中醒来,使劲儿拉缰绳,试图控制住它,但它像疯了似的,根本不受我的控制。原来,它看到对面走来一头草驴,尽管它见了人家像见了朋友似的,但人家见它那傻样就拼了命地往后躲。草驴的主人是个三四十岁的人,赶忙跳下车来维持秩序。只见他从路边捡起来一块石头,抓住我家驴的缰绳,朝它的嘴部打了几下,又牵着过了他的车才松手。

我是又气又恨,气的是,他打了我的驴,它只是一个牲畜啊;恨的是,这个牲畜跟着人进化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去不了基因里带来的劣根性。看了看我家的驴,幸亏它的皮厚,没留下什么伤痕,我的气也就消了大半。

不知不觉就到了横岭关,老远看见父亲已在那儿等着了,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我把驴的劣迹告诉了父亲,父亲只是笑了笑,然后驾上驴,让我在前面牵着,他在后面扶着车回家了。

后来,我到外地读书了,见到那头驴的次数就少了。偶尔回去,给驴添草时,就把缸内的麸子适当地多给它一些,用扫驴槽的笤帚帮它赶赶蚊子、苍蝇……

如今,那头驴已和它的同伴们带着它的优点与劣迹,背负着那厚重的历史渐行渐远了。

每当看到融着它的汗水的土地时,我依稀能听到它高亢的嘶鸣声,尽管不那么悦耳动听。我想,其实思念它的还有许多植物吧,因为它们不再有美味的农家肥……

原载《青年文学家》2022年11月上